父親的心事
父親變了,變得讓人匪夷所思。
那天晚上,我正在書房批閱文件,父親進來說:“強兒,我想同你商討件事,有空嗎?”
“有空,有空。”我連忙迎上前。要知道,父親向我討教可是大姑娘上轎第一回,我沒有理由不受寵若驚。
父親並不理會我的驚訝,徑直說道:“市委黨校讓我給青幹班學員上幾節古詩文欣賞課,我思量,這些學員是各條戰線的精英,肩負著兩個文明建設的重任。南宋哲學家呂祖謙曾說過,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意思是講官員倘若為官弄權,不幹不淨,必然心生私利與邪惡,其結果必然失民心,失天下。古代官吏尚知得民心者得天下,當下為官者對此更應有深刻的認識。因此我想選擇一些體現勤政廉潔內容的古詩文為教材,在指導欣賞古詩詞的同時滲透一些做人的道理。隻是我乃一介布衣,這樣做是否有點越俎代庖?”
父親說這些話時,幾乎是一氣嗬成,完全沒了平時的慢條斯理。麵對父親的期待,我來不及多想,連忙說道:“爸,您曾經說過,教師的職責是傳道授業解惑,教師不僅要傳授給學生知識,更應該傳授給學生做人的基本道德。您既然是黨校聘請的教員,那些學員就是您的學生。況且廉政建設是這次青幹班的重要內容,您的選擇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父親見我如此說,眉毛先是揚了揚,接著含笑點了點頭。我知道,那是父親的習慣性動作,是對圓滿回答問題的學生的獎勵。目送父親離去,我突然疑惑起來。父親到黨校兼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為何這次如此慎重?是顧及自己的形象?還是為了我的聲望?我不得而知。
這之後我出了一趟差,回來後腳跟還未站穩,父親就跟了進來。看得出來,父親有話要說,且是醞釀已久。果不出所料,父親揚了揚手中的資料說:“強兒,再向你討教個問題。白居易在《卜居》中感歎自己‘遊宦京都二十春,貧中無處可安貧’。可是他二十七歲進士,從周至縣令至校書郎,後來拜翰林學士,官居五品,怎麼會連房子都買不起呢?”
我說:“白居易信守做人要謙遜誠樸的操行,為官要愛民濟民的職責,為官期間敢於直言,針砭時弊,以至得罪權貴,被貶司馬。似他這般‘不識時務’,居無定所便在情理之中了。”
父親聽後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父親的這種目光我是再熟悉不過了,它是一種勉勵和期盼、一種關注和疼愛。隻是滿腹經綸的父親居然會討教一個連中學生都懂的問題,這再一次引起我的警覺。
當晚我向妻說出心中的疑慮。妻沉思了一會說,也許是因為你當上了七品芝麻官,爸擔心你為官不仁,在敲你的邊鼓呢。我說既如此爸為何不明說?非得來個“曲線救國”!妻說虧你當了三十八年爸的兒子,爸的為人你不清楚?他是顧及你的自尊心哩。
妻的話讓我一下子醒悟過來。是啊,執了一輩子教鞭的父親之所以深得人們的敬重,除了他的師德高尚外,便是他那獨具魅力的人性化教育方法了。看來我該向父親袒露心跡了,否則他老人家還會“不恥下問”的。
果然次日中午的餐桌上,我剛剛端起飯碗,父親就神秘地對我們說:“最近我看了王鋼寫的題為《包公臉上的指痕》的文章,說的是開封府題名記碑上鐫刻的一百三十八任知府名單中,除包丞的名字幾乎被磨光外,其餘人的名字均保存完好,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父親說完目光朝眾人梭巡了一遍,最後定格在我的臉上。很明顯,父親是想讓我回答問題。幸好那篇文章我也仔細讀過,於是立即答道:“包丞的名字是被深愛他的百姓撫摸掉的,是被曆朝曆代的遊客撫摸掉的。包丞執掌開封府雖然隻有短短的一年零三個月,可是他的名字已譽滿天下,他的故事已傳揚千年。爸,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黨和人民這麼信任我,讓我擔當全縣人民的領頭羊,我唯有象包公那樣,恪盡職守,廉政勤政,自覺接受監督,全心為民服務,才能對得起黨和人民的厚愛和重托啊。
“好,好,就等你這句話!”父親不等我說完就擊掌叫好起來,那是父親在看到最滿意的答卷時才有的神態。望著父親欣慰的笑容,我知道,父親這下該稍稍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