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十二日,允禩自改其名為“阿其那”,意為“俎上之魚”,改其子弘旺名“菩薩保”,祈求雍正能像菩薩一樣大慈大悲,免弘旺一死。
允禟拒不改名,五月十四日,胤禛將允禟改名為“塞思黑”,意為“討厭鬼”。
雍正四年 八月
諸王、貝勒、貝子、公,滿漢文武大臣共同議奏“阿其那”允禩罪狀四十款,議奏“塞思黑”允禟罪狀二十八款,議奏允禵罪狀十四款。諸王大臣等請將阿其那、塞思黑、允禵即正典刑,以為萬世臣子之炯戒。
胤禛命塞思黑回京置罪,允禟一路談笑如常,麵無懼色。胤禛怒,命監禁於保定,嚴加看管。
允禟被羈押於小屋,四麵圍以高牆。允禟入居後,門立即被封閉,吃喝拉撒俱在其內,院子四周由官兵晝夜輪班看守。允禟監禁期間的日用飲食之物都按犯人之例供給。
坐於黑室中,披頭散發的允禟笑道:“十三弟不在京城享福,怎麼跑這裏來了?”往日養尊處優的九哥,麵色青黃,屋內氣味騷臭,唯一沒變的就是眉梢眼角的桀驁,允祥心裏本有的幾分恨意散去,淡淡道:“我受人之托來給九哥送東西。”
允禟看著從小窗內遞進的小瓷瓶未動,允祥道:“鶴頂紅。”允禟一愣,忙伸手接過:“為何?難道皇上已經折磨夠了?終於肯給我們一個痛快了?”允祥道:“皇兄怎麼可能這麼輕易饒恕你?若非你,弘時怎麼會和皇兄父子疏離?皇兄怎麼會失去和若曦的孩子?若曦又怎麼會選擇離皇兄而去,以致最後天人永隔?十分心痛必要我們承受五分,你做到了!”
允禟笑著拋了拋手中的瓶子道:“那你這是為誰而來?”允祥道:“若曦托我的。”允禟呆了一下道:“她都已經走了多久了?”允祥道:“她說如此做隻為了自己妹妹,你可以依舊討厭她。你若願意領玉檀的情就留下藥,若不願意可以還給我。”
允禟心內牽痛,女人對自己而言不過兩個用途,一個是用來穿的,身子怎麼爽怎麼來;一個是工具,籠絡人心,刺探消息。而這些女人對他的想法,他心中也一清二楚。可玉檀,他似乎懂又似乎不懂,還是能懂卻不願懂?
冰天雪地裏,被鞭子抽得血跡斑斑卻不肯鬆手的瘦丫頭;握著筆,忽然被自己摟在懷裏嚇得渾身顫抖的清秀少女;站在宮牆的角落處默默凝視自己的宮女。
沉默半晌後低聲道:“我領了。”允祥從小窗內扔進一塊布條,看了允禟一眼道:“就此別過。”
允禟直等到允祥腳步聲消失良久,方撿起布條,“……玉檀不悔!無怨……”不悔!無怨!為什麼不是恨?為什麼?允禟放聲大笑起來,若曦,你不愧是老四的女人,比他還狠!他隻能折磨我們的身子,我依舊談笑以對,不過一死而已,可你居然讓我連死都不能安心,要心帶後悔和憐惜。
八月二十七日,允禟逝,時年四十三歲。
雍正四年 九月
允禩把玩著手中的小瓷瓶,笑問:“你這樣一而再地幫我們,皇上不會責怒於你嗎?”允祥淡淡一笑道:“回頭我告訴皇兄是若曦臨終的意思,皇兄即使生氣,也不會說什麼的。畢竟皇兄連若曦想見他最後一麵的願望都未滿足,這麼點兒小心願總不會再讓若曦失望。”
允禩靜默了會兒道:“我去後,如果可以保住全屍,麻煩你將明慧的骨灰與我合葬,如果是被粉骨揚灰,那也麻煩你把她的骨灰與我撒在一起,生前我未能做到與她長相廝守,死後希望能遂了她的心願。”允祥心中酸楚,用力點點頭。
允禩猶豫了下道:“弘旺……”
允祥鄭重地道:“皇兄不會降罪於弘旺的。”想了想又道,“八哥請放心,我在一日必看顧他一日。”
允禩道:“十三弟為我所做的一切,今生是無以為報了。”說著理了理長袍,向允祥行了一個大禮,允祥急得在窗外直說:“八哥,不可!”
允禩行完禮後,轉身麵朝牆壁而坐,再不回頭。頭發梳理得紋絲不亂,背脊雖瘦卻依舊挺直。允祥凝視半晌,向允禩靜靜行了一禮後轉身離去。
九月十四日,允禩亡,時年四十六歲。
雍正八年 五月
怡親王允祥薨逝,胤禛諭令恢複原名胤祥。下諭列舉胤祥一生功德,配享太廟,諡號曰賢,以“忠敬誠直、勤慎廉明”八字加於諡號上,又用自己的藩邸積蓄,為胤祥修建陵園。
雍正八年 臘月三十
光線一絲絲收攏回西邊,落日半躲在雲後,灑出紅橙金黃,映得朵朵暮雲像熔了的金子般,將半邊天空化成火海。又抖落赤朱丹彤,在紫禁城連綿起伏的琉璃瓦、金頂上濺出無數奪目的亮點,白日裏莊嚴肅穆的紫禁城籠罩在一團金碧輝煌中,宛若天宇瓊台,華美不可方物。
胤禛立在景山頂端,身子沐浴在輕柔的暖光中,俯瞰著橫在他腳下的整個紫禁城,眼睛深處卻空無一物,宛如荒漠上的天空:遼遠、寂寞。
愛與恨都已離去,隻剩他了。
注:
雍正十三年八月,胤禛駕崩,時年五十八歲,廟號世宗。乾隆二年三月,葬清西陵。
聖祖十子允,乾隆二年,得釋,封輔國公。乾隆六年,卒,詔用貝子品級祭葬。
聖祖十四子允禵,雍正四年,削爵、拘禁於景山壽皇殿。六月,議罪十四款,詔令宣示天下。雍正十三年八月,雍正駕崩,九月乾隆登基,十一月允禵得釋。乾隆二年,封輔國公。乾隆十二年,封貝勒。乾隆十三年,晉恂郡王。乾隆二十年,卒,時年六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