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九重三殿誰為友(2 / 3)

她少時被康熙指給當時的四阿哥為嫡福晉,雍正元年被冊封皇後,到如今已是四十多年。唯一的兒子大阿哥在康熙四十三年病逝,此後再無所出,沒有人相信無子無女的她能坐穩皇後的位置,但是她坐穩了。直到今日,即使她病入膏肓,不管是弘曆的額娘鈕祜祿氏,還是弘晝的額娘耿氏都不敢慢待她。她明白固然有她的謹小慎微,從不犯錯,可也因為他護著她,但是,她心底深處總覺得不安,總想問清楚。

雍正凝視著皇後,半晌都未說話,皇後漸漸不安,掙紮著想起來,磕頭請罪。雍正按住了她,握住她的手:“皇後自垂髫之年,奉皇考命,作配朕躬。結褵以來,四十餘載,孝順恭敬,始終一致。”他停了一會兒,說道:“除了你,朕心中再無第二個皇後人選。”

皇後閉上了眼睛,淚珠滾滾而落,緊緊地抓著雍正的手,身子輕輕地顫著。

承歡擦著眼角的淚,悄悄地退了出去。皇後娘娘隻怕或多或少曾憂慮過姑姑會威脅到她,卻不知道皇伯伯固然十分記仇,可也十分記恩,皇後娘娘沒有虧負過他,他自然也會敬她、護她,絕不會縱容自己去傷害她。皇伯伯是想要姑姑,可如果讓他傷害始終支持他的結發妻子,用皇後之位去留住姑姑,皇伯伯永不會做,而姑姑愛的也就是皇伯伯這個性格,有所為、有所不為。

半夜裏,承歡突然驚醒,總覺得心慌意亂,坐都坐不穩,正焦躁不安,有太監大哭著來傳訊:“皇後薨。”

所有宮女太監都趴在地上哭起來。

承歡卻呆呆地站著,耳邊一直是哭聲,心裏堵得好似要炸裂,可她哭不出來,甚至連話都不能說,腦袋裏竟然想起了皇伯伯的一句詩:“九重三殿誰為友,皓月清風做契交。”

皇伯伯究竟做錯了什麼?老天要把他身邊的人一個個奪走,讓九重三殿再無一親友?

雍正十年。

北風吹了一夜,扯棉絮般扯了一地大雪,整個紫禁城都變成了白色。

承歡坐在炕上,詢問著昨兒值夜的太監。

“皇伯伯夜裏可咳嗽了?”“咳嗽了幾回?”“睡得可實在?”“醒了幾回?”“早上胃口可好?吃了什麼?”

一件件瑣碎的事情詢問過去,又一件件地叮嚀著。

弘曆和弘晝結伴而來時,聽聞承歡親手做了糕點,兩人都笑,說道:“你把活兒都做完了,還要宮人做什麼?”

承歡低聲說道:“自去年九月皇後娘娘薨後,皇伯伯胃口越發不行了,他脾氣又倔,明明身子骨兒不好,卻處處逞強,容不得外人勸一句,連太醫都不肯見。說是我親手做的,他倒還能多吃點兒。”

弘曆和弘晝都無法做聲,在他們眼中皇阿瑪是心硬性冷,對己苛嚴,對他人更苛嚴,做事做人都過於冷酷,承歡卻把皇阿瑪當成了一個脾氣倔強好強的小孩兒,總想著如何去哄著。

三人正說著話,雍正見完大臣歸來,看到弘曆、弘晝都在,臉板了起來,正想詢問他們的政事功課,可看到承歡,想起剛才大殿上商議的事,心裏一陣難受,麵上雖還冷著,話卻懶得說了。

弘曆戰戰兢兢地想稟奏先頭雍正吩咐他做的事情,雍正反倒說:“今日不談這些事情了,一場好雪,難得你們三個都在,讓人去攏了爐子來,熱上酒,聊聊家常。”

弘曆未吭聲,弘晝先激動地嚷好,承歡也很是開心,吩咐了高無庸去仔細布置。

弘曆和弘晝在雍正麵前都有些放不開,不過因為有承歡在,屋子裏還是挺熱鬧。

承歡總是有辦法把一件很小的事情講得很有意思。弘晝也漸漸放開,陪著承歡說笑,兩人又說又笑,猜拳賭酒,吆五喝六地對嚷,雍正難得地一直微笑著,絲毫沒有拘束他們。

吃吃喝喝,談笑了一個多時辰,承歡怕雍正累著,遂假借自己有些倦了,命人撤了桌子。弘曆和弘晝也告退而去,單留下承歡服侍雍正。

承歡坐在雍正榻前,按照太醫傳授的法子,替雍正按壓著頭頂的幾處穴位。

雍正八年,怡親王胤祥病逝,雍正九年,結發妻皇後烏喇那拉氏又病逝,雍正身邊僅有的幾個親人全部凋零,他的性格越發古怪,即使咳血,也不承認自己咳血,更不許太醫給他看病,沒有任何人摸得清他的心思,也隻得一個承歡能讓他展顏幾分。

雍正說道:“今日,蒙古那邊上了一道奏折,詢問婚期。”

承歡恍惚了半晌,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已經定親了。她坐到雍正身側,說道:“皇伯伯,我不是不想嫁,但讓我再在宮裏待幾年。”

雍正說道:“朕明白你的孝心,你是想照顧朕,不過朕身邊有的是人,你不用擔心。”

承歡不吭聲,有的是人嗎?“九重三殿誰為友,皓月清風作契交”是誰寫的呢?就這還是前幾年寫的,如今連這樣的話都一句無了,隻用沉默接受蒼天安排的一切。

雍正盡力做了一個高興的表情,說道:“朕已經命人去準備嫁妝了,等春暖花開時,就送你出嫁。”

承歡沒想到婚事已迫在眼前,悚然色變,立即跪了下來,說道:“皇伯伯,等我準備好,我自然會離開,現在,我不想嫁!”

她語聲鏗然,雍正心下淒然。

他看著她從繈褓中一點點長大,這些年她一直承歡膝下,他又何嚐真舍得她關山萬裏,從此不得相見?他手放在承歡頭上,微闔著雙眼,淡淡說道:“前兩年,朕還怨怪你阿瑪明明是弟弟,卻先朕而去,令人痛何如哉,皇後走後,朕卻想明白了,你阿瑪先朕而去,才是老天善待朕,讓朕能妥善安排他身後的事情,免去他承受不能受的痛。他們一個個都走在朕前麵,很好!走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