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是朋友(1 / 1)

永遠是朋友

確切地講,她寫的詩還不算詩:既沒有詩的音樂美,又沒有詩的哲理和精粹,甚至完全由一句句攔腰掐斷的白話文拚結而成。我鬧不明白:她何以對詩癡迷到那種地步,一有空就捧讀雪萊、普希金、泰戈爾、艾青等的詩,就沒完沒了地寫,寫了一本又一本,全都拿來請我指教。當然,我也是個詩外漢:一者,產量並不高;二者,質量也堪憂。隻是見怪不怪,我的詩居然也能在堂而皇之的文學刊物上發表。於是,她把我當老師了。恭敬不如從命,我索性像指教學生一樣指教了她半年。這半年,她進步不大,隻在區區地市級小報上發表了三兩首小詩,還是我給她動了近70%的“手術”,但她十分滿意。交往時間一長,我們成了朋友。

雖說愛詩寫詩,卻沒有詩一樣的雋永和美麗,這是她終身遺憾的,後麵的故事跟著就發生了:有個周末的夜晚,因為厭倦了逛馬路、讀小說、玩撲克等,我們寢室的幾名男生尋歡作樂地對全班二十幾名女生評頭論足起來。經過激烈的辯論,我們按美醜順序給她們打分排隊,又給她們逐一取了綽號。她呢,幾乎毫無異議地被排在最末,還被戲稱為“醜小鴨”。理由?J君說,她的外表太難看;S君說,她說話做作、歌聲尖酸刺耳;L君說,她每進教室,肥厚的屁股都像鍾擺一樣左右搖擺,還有……其實,那晚我並未參與對她的評判,因為畢竟有些礙於交情,於心不忍。

然而,第二天剛下晚自習,她就氣咻咻地在校園內的那條小煤屑路上攔截了我。“我真的那樣醜嗎?”“不知道!”“裝蒜,你以為你夠得上美麼?撒泡尿自己照照!”……天大的冤枉!我們終於鬧崩了,從此不再談詩,甚至遠遠地繞道而行。

冤家路窄。畢業前夕,我們偏偏又被安排在同一家醫院實習。實習醫院路途遙遠,中午,我們隻好就地搭餐。我沒想到,三年過去,她會將以往的羞辱全忘,儼然換了個人,大大咧咧地向我走近。她主動向我談起實習單位指導老師的印象,談起工作中的體會和今後的打算。而且每次用餐,她都寧願多買些飯菜,然後分給我一半,說我身體差,多吃點,長胖才像男子漢。俗話說,冤家易解不易結。想開了——閑暇時,我們又頭湊在一起談詩寫詩。下班回校,公共汽車擁擠,她個兒矮小,上不去,我便抱著她的腰肢不顧一切地直往人堆裏鑽……很快,我們好得像兄妹了。

實習完,要畢業了,燈火闌珊之夜,她下意識地把我叫到鹹加湖畔。涼風陣陣吹來,她心裏也頓生莫名的憂傷,盯著我,她說:“時間不多了……”我說:“是啊!”“可你知道我喜歡誰?”說這話時她的頭急速勾下,臉紅得像燃燒的晚霞。“這——”我沉默了。“我想你還在怨我的”,停頓片刻,她接著說:“那晚全怪我輕信人言,讓你受冤屈了,我沒想到你們宿舍的頑皮蟲會存心搗蛋,而知道事情真相又在實習前夕……”我大悟之下立即大度起來:“這事隻是一個調料,一段小插曲,無損大局的!”“那麼——”她抬頭望著我,目光灼灼逼人。“讓我們永遠是朋友吧?”我意識到我對她隻有純潔的友誼,我絲毫沒有朦朦朧朧愛她的感覺。她的眼角很快滾落一顆晶瑩的淚珠:“可是——”“我知道我們有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愛好,接觸的時間也長,但感情這東西……”

就這樣悶悶不樂地分了手,我以為她會痛恨我一輩子。然而,走上工作崗位後的第一個春節前夕,她從遙遠的烏魯木齊給我寄來了她精心製作的明信片:“祝福你,永遠的朋友!”端詳這娟秀而瀟灑的工藝美術字體,不知怎的,我的眼眶濕潤了。

一瞬間,她的形象竟豐滿而美麗起來。

(原載《歲月》1995年第3期,選入《中國當代散文精選》第8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