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漢靈帝文陵已經基本竣工,主管修建皇陵的張角還在大興土木,指揮役夫們熱火朝天的建造一座彩繪泥塑飛簷挽天的建築。
依傍在光武帝原陵的右側,形似廟宇,卻沒有半點深山古刹的縹緲氣息,有的隻是一股子稍弱於光武帝原陵的氣勢雄偉。
廟宇紅牆黃瓦,泛翠流金,飛簷高翹的廟宇脊背上,磚雕遊龍,雲紋跑獸,皆是由皇室禦用的名家名手親自繪製雕琢,建築之精絕,饒是劉辯見了都不由的被吸引目光。
一條寬闊的青石路綿延而來,一頭連接著一座橫跨黃河的雕花刻字石橋,一頭鋪展到廟宇門口,兩側放置著兩尊高大神駿的千裏駒石像。
披著貂裘的劉辯和程昱二人,此時正站在這兩尊巧奪天工的馬駒石像前。
漫天下著鵝毛大雪,王老劍尊那般神仙人物都未能寒暑不侵,初入一品的劉辯更不要說了,辛虧是今天並沒有刮起寒風,要不然始終不敢脫下鴻圖甲的劉辯,還不得給凍的嘴唇發紫。
世間武夫武學光景再是屹立山巔,逃不了一個人字,依舊會有生老病死,依舊會怕熱懼寒,哪裏會像道教典籍裏說的那樣,辟穀不食,寒暑不侵。
今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劉辯跺了跺腳,灌了一口椿齡益壽酒,皺眉道:“仲德,這應該是一座廟宇,拉孤來這作甚,難不成要燒香拜佛?”
春聽鳥鳴,夏聽蟬聲,秋聽蟲叫,冬日聽雪。
程昱雖是執掌繡衣指使這一血腥官署的大魔頭,但也是一位名士,也會有名士的情懷和風流。
捧著一壺即墨老黃酒,遙望一望無際白茫茫的程昱,輕哼著小蔡先生的《將軍行》,尤為得意,一時間竟然忘了強拉著主公來這裏的根本目的,扯了扯嘴角:“主公猜的不錯,張角主持建造的這處建築正是一座廟宇。”
“主公如果想要燒香,可以去白馬寺或者終南山,這裏怕是難以滿足主公的虔誠了。”
“吱呀”聲中,程昱推開了廟宇的大門,空空如也。
神龕上沒有一尊神像泥塑,倒是擺放神像的神龕建造的挺多,多達二十幾個,一襲素色道袍的張角還在不停的添磚加瓦,砌成新的神龕。
廟宇大門推開,豁然大亮,張角依舊是沉默的堆砌神龕,並沒有因為來人是大漢儲君顯得局促不安,更加不會恭敬稽首了。
觀星台那件事過後,劉辯對於這位道教大真人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觀,內心也產生了不少的親近之意,畢竟他是舅父幾位義子裏唯一一個真心侍奉舅父的,為了舅父不惜放棄羽化飛升。
注定身死道消的張角,得於程昱的謀劃,雖說是活了下來,卻也變成了一個廢人,數十年的勤勉苦功毀於一旦,換成一般人早就崩潰了,張角卻是無怨無悔。
並且還在自責因為自身的無能,才沒救下義父,倘若是自己的本事再高一些,義父或許就不會死於那幫子天人的算計,不會死在水伯天吳的槍下。
劉辯沒怎麼在意張角的無禮,倒是先出聲了:“兄長,在這裏住的是否習慣,已經寒冬了,瞧兄長穿的還這麼單薄,等會我親自給兄長送來幾件厚實道袍。”
這句噓寒問暖,沒有一句虛頭巴腦,全是涉及衣食住行的實在話,自從義父過世以來,張角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愉悅:“不勞太子殿下惦念了,貧道在這裏一切都好。”
言語不多,張角似是知道程昱大冷天不在紅泥小火爐旁待著,反倒是跑到滴水成冰的廟宇,想必是有大事詳談,扔下手中的泥瓦,抱起裹著一層厚實雜色貂裘的小道童,走出了這座廟宇。
程昱也不關上廟宇的大門,不知是不怕隔牆有耳,還是舍不得冬日聽雪這一名士風流。
也不急著說出自己那件不亞於戲誌才三禮治國的陽謀,似乎對天下名士擠破腦袋也未見幾人能夠得到的青史留名,不怎麼在意,反倒是閑聊起來了。
“幾個月前,二皇子占據齊國故地一事傳到雒陽,再次鬧的是滿城風雨,據繡衣指使的線報來看,逃出雒陽的王暢又秘密潛回了雒陽,估計這會兒正在上躥下跳的秘密聯絡汝南袁氏和廣陵陳氏等十大望族。”
程昱默不作聲的摸了摸白瓷碗,嘴角扯出一抹子譏諷:“王暢以為自己買通了西園八校尉的一名曲長,悄無聲息的進入了雒陽,做的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其實這一切全都在繡衣指使的監控下,包括那名曲長也是繡衣指使的一名隱秘諜子,是臣暗中屬意他去接觸的王暢。”
“選擇在充斥著一千大戟士的袁家府邸私晤,就高枕無憂了?可笑,這些三心二意牆頭草吃了幾道菜,一道菜吃了多少,就連宴會期間說了幾句話,繡衣指使都是記錄在案的。”
“還想暗中聯合汝南袁氏廣陵陳氏這些十大望族冊立新君,真是嫌自己命長了。”
“不過這一次弘農楊氏倒是表現不錯,太尉楊賜死了以後,弘農楊氏除了留下楊彪與幾名老仆看守雒陽城內的府邸以外,其他所有弘農楊氏子弟全部辭官歸故裏,甚至狠下心來辭去了主政漕運和鹽鐵的肥差,不愧是當世屈指可數耕讀傳家的望族。”
程昱說是閑談,言語之間的每一句話都涉及到皇位的歸屬,主公臉上卻沒有一點波瀾,由衷佩服:“主公這份氣定神閑真是讓人敬佩,主公不聞不問的做法更是如主公的圍棋定式,堪稱聖手。”
“隻要把兵權死死的握在手裏,廟堂上就任由他們鬧去,鬧騰的再凶,生死還不是在主公的一念之間。”
“兵權這個東西放在盛世,還真是士大夫們所說的藏汙納垢之地,盡是一些個不識禮樂隻知功利的粗鄙莽夫,但在如今這個世道,他們口中所謂的莽夫卻能輕易決定他們這些權貴的生死。”
“人最怕自以為是,小命握在武夫手裏,還整天的不屑一顧,真當自己還是那個手眼通天的站皇帝。”
程昱的話音戛然而止,意識到最後一句說錯話了,有了僭越意思。
瞧見主公還是一臉的波瀾不驚,慢悠悠的輕酌椿齡益壽酒,程昱心中稍定:“主公真的去與那些老扒灰明爭暗鬥,除了徒增煩惱沒有一點益處,還不如在這裏放鬆心情。”
“畢竟。”
程昱抬頭看向了靜飄飄落下的飛雪,望之心怡,臉上卻沒有一點品茗聽雪的悠然,唯有熾熱的熱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