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父親,似乎也恨得理所應當了。不管怎麼樣,大人的世界傷害了他,父親的罪行等同於他的父母的罪行。
是這三個成人,造就了他淒苦的童年和少年,影響了他的一生。
他隻是恨恨,那又如何?
莫瀟雲沉浸在悲痛中,對那個男人的心疼、憐憫、同情和愛戀,讓她比那些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還要難受百倍。
良久之後,寂靜的空間裏,陳沛霖再度開口:“子敬恨你的父親,他最初接近你應該也是懷著報複的心思,可後來他放棄了,是什麼原因,你心裏清楚。那麼深的恨意,那麼深的仇怨,他卻放下了,這足以說明他對你的感情之深。丫頭,我知道你母親的死與子敬有關,可他能為了你放下那些埋藏十幾年的仇怨,你就不能為了他,為了孩子,原諒他無心中犯下的過錯嗎?我想,在緬甸那時,如果他清醒著,他絕對不會允許你為了陪他忽略自己癱瘓在床的母親——你大概不知道,你被綁架去緬甸之前,他已經在著手組建一支醫療團隊,想給你母親做手術,希望她能恢複一些,少受些罪。”
什麼?聽到這裏,莫瀟雲一驚,抬起紅腫的眼睛盯著陳沛霖,一臉訝然和懷疑。
“這件事你可以去問問他的兄弟,衛東,是衛東負責在辦理的。隻是沒想到,還未來得及實施,就發生了那些事,更沒想到,你母親會去世的那麼突然。”陳沛霖漸漸平複著起伏的心潮,說話語速也加快了一些,“在緬甸,我跟你說那番話,就是擔心你母親會極力反對你們在一起。我先提醒你,也是想讓你做好準備,同時多給子敬一些時間,我相信他最終會打動你,也會說服你的母親。隻是沒想到,你母親的去世那麼湊巧,也沒想到那個劉煜居然還給你寄了一封信。”
“哎,都是天意,一切一切的巧合造就了今天的局麵,讓你們分開了三年。你獨自帶著孩子,辛苦了。”陳沛霖這樣的身份,也是頭一回對一個晚輩用這種口吻說話,罷了才回歸今天談話的主題,沉重又懇求地說,“如果可能,你再好好考慮一下跟子敬的關係。如今有了孩子,不比你們兩人那麼灑脫,想分開就分開,就算不為你們著想,也為孩子想想。我很希望那小丫頭能認祖歸宗,更希望你能風光地成為陳家的長孫兒媳。”
莫瀟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間套房,怎麼離開酒店的。
渾渾噩噩地走在大街上,她像失去了頭腦和意識的行屍走肉一般,滿腦子想象著年少時飽受悲傷和痛苦的陳子敬,想象著父親跟那個才華雙絕最後卻香消玉損的林家小姐間的淒美愛情故事——
陳子敬沒有錯,他是受害者。
父親跟林家小姐也沒有錯,他們也是受害者。
錯的是時間,錯的是緣分,錯的是那個時代頑固封建的思想。
可她卻用三年的時間,懲罰著那個悲苦的男人,也折磨著自己。
人生能相愛多不容易啊,像父親跟林家小姐那般,苦苦糾纏一生都不能廝守,殉情後他們能在天堂相遇了嗎?
耳邊忽然劃過一陣尖銳刺耳的鳴笛聲,莫瀟雲嚇了一跳回頭看去,趕緊後退。那輛車子急刹停下來,司機鑽出來大罵:“找死啊你!找死別連累老子!媽的!”
她腦子驟然清醒,一股濃濃的想見陳子敬的感覺洶湧而至,當下想也不想掏出手機打電話。
心跳聲震耳欲聾,連血液加速流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她站在車來車往的街頭,心裏忽然開朗,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