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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院人物紀事

散文

作者:張映勤

時常夢見小時候的老院,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幾年前那個潮濕陰暗窄小的空間,夢裏總是帶著某種恐怖、壓抑,兒時的經曆銘刻在我的記憶深處,揮之不去,難以忘懷。

老院坐落在日租界的邊緣,是一坐兩進的二層小樓。進院門樓洞的左手是三間平房,隔成三四十平方米的刀把形前院,後麵是前後兩座二層日式小樓,左右並排各有兩間房,前明後暗。樓道長十幾米,寬三米多,樓道的右手是一木質樓梯,通向二樓。出樓道是一長方形的後院,迎麵是一坐二層後樓,上下並排各有三間房子,一間倉房,兩間住房。倉房儲物,屬樓層住戶共用,堆放些煤球劈柴等雜物,裏麵蓋著一間不大的廁所。前後樓之間靠一座五六米長的木製露天天橋連接,樓上形成一個的丁字型的回廊。

那時的老樓因為年久失修,已經相當破舊,樓梯和地板早已看不出油漆的本色,常年的汙垢油泥附在上麵成了灰黑色,有些地方或鬆動或裂開,走在上麵,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樓道的牆壁經過長時間的煤熏火燎,早也成了黑褐色,加上采光不好,樓道就像一個潮濕陰暗的黑洞,讓人產生恐懼。

老院的前後樓上下各七間房,加上前院的三間平房,總共十幾間房子,在上世紀70年代,老院共住著9戶人家,9戶職業、性格、家境各不相同的人家!

小鳳

小鳳是老院鄰居肖家的獨子,當年十來歲,人長得濃眉大眼,中等個頭,粗壯結實,算是比較漂亮的孩子。

老肖家住樓上左手陰麵的一間房。一家三口,夫妻倆帶一個孩子小鳳,屬於雙職工獨生子女家庭,這樣的家庭即使在當年的城市也不多見。

男主人肖伯伯在一家服裝廠當工人,性格開朗,大大咧咧,愛說愛笑愛熱鬧,對鄰裏之間家長裏短的閑事不怎麼介入。

他沒事愛喝兩口酒,那年月人們的收入不高,平時能喝得起酒的人家不多,況且白酒隻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每戶才能供應一瓶。肖伯伯平時常能抿上兩口小酒喝,說明他們家的生活條件要強過一般人家。他們家就一個孩子,相比之下,家庭負擔不重。

肖伯伯待人和善寬厚,脾氣溫和,從來沒見他著過急,紅過臉,整天樂樂嗬嗬,院裏的孩子都願意上他們家去玩。

肖嬸當年四十歲出頭,瓜子臉,黑而瘦,個頭不高,眼睛不大,而且白眼珠大,黑眼球小,讓人見了覺得和一般人不一樣。

肖嬸的特點是愛說話,像個活蹦亂跳的小鳥成天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愛說話總得找訴說的對象,所以她愛串門子,在家裏待不住,沒事就到鄰居家坐坐,誰家的事都打聽,誰家的事都議論,誰家的事都參與。院子裏每一家人的大事小情沒有她不知道的,東家長西家短,三個蛤蟆六隻眼,說起來就像老太太的裹腳布,老頭子撒出的尿,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打聽完了心裏藏不住,沒事就傳老婆舌,挑了東家挑西家,捕風捉影,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亂。

“你知道老郭家的兒子為什麼被逮起來的嗎?”

“張伯伯,老王家的煤放在這兒不是占你們家地方嗎?你今天遷就他,明天人家會騎在你頭上拉屎。”

“後院小妹肚子裏的孩子你們知道是誰的嗎?說出來嚇你一跳……”

肖嬸每天的生活內容就是東家串西家挑,哪一家要是平安無事踏踏實實過日子,從她這就過不去,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家就不能有出點亂子?

表麵上肖嬸和院裏每一家的關係都不錯,背地裏哪一家的壞話她都說過,當然除了老王家。老王是院裏的一霸,別管她心裏服不服,至少表麵上不敢得罪老王家。院裏的鄰居都知道這個女人是刀子嘴蛇蠍心,誰也不敢得罪她,如果說老王是院裏人見人怕的地頭蛇,那肖嬸就是人人提防的女魔頭。這個女人的厲害就在那張嘴上,能說會道,但心眼不好。

老肖家的獨生兒子叫小鳳,像個女孩的名字,後來才知道,敢情這鳳古時候是雄性,傳說中的百鳥之王。

小鳳長得胖而壯,也許是家庭條件好,營養過剩造成的,那時候獨生子女的家庭不多,父母掙錢養活一個孩子,條件相對比較優越,吃的自要比一般家庭要好。

小鳳長我兩歲,在老院門口的鄰居孩子中,他明顯要比我們生活得好。那時候供應緊張,許多食品要憑本憑條供應,即使是豬肉也是有定量的,小鳳家供應的肉不夠吃,就偶爾用紅燒肉、午餐肉的罐頭來補充,他還時不時地有餅幹點心之類的好東西吃。這些東西,對我們一般家庭的孩子來說都是些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就拿罐頭來說,小時候我就聽說過,在商店裏也見過,但是從來沒吃過。不過小鳳算是個厚道孩子,基本上不在同伴麵前故意炫耀。

由於是雙職工家庭的獨生子女,父母白天上班,小鳳就得自己照顧自己,他的生活能力明顯強於我們同齡的孩子,就像個家庭小婦男,能幹各種家務,買菜做飯,洗洗涮涮,一般的家務活都不在話下。

那時候,父親經常拿我跟小鳳比:“你看看人家小鳳,多能幹,多顧家,你也像人家學學,替家裏幹點活兒。”

學什麼呢?學他成天在家裏婆婆媽媽地幹各種家務?幸虧我沒向他學,我自信除了當老實孩子幹家務以外,我哪一點都比他強,強出不少呢!

小鳳雖然比我大兩歲,但是有點嬌生慣養,用現在的話說,有點“宅”,多數時間待在家裏,或是在院子裏,在外麵瘋玩的時候少,與同齡的孩子比,他接觸的人不多,知道的事也有限。我那時常住姥姥家,一周隻有到周末才回自己家住一兩個晚上,在老院的鄰居孩子之中,和小鳳的接觸應該是最多的,我們倆在一起玩,倒是他聽我的時候多一些。

上世紀70年代,即使是在大城市,一般的家庭也都比較貧窮,很少有家長肯花錢給孩子買玩具的。我們娛樂的主要方式便是湊到一起在戶外玩各種遊戲,諸如彈球、拍毛片兒、砍柴兒、彈杏核兒、推鐵環、砸娘娘、跳房子、捉迷藏等等。我接觸的玩伴基本上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踢球打彈,磕著撞著都沒事,嬌氣的孩子我們玩不到一塊,也不敢帶人家一起玩。相對而言,我們野慣了,但皮實堅韌,生冷不忌,耐熱抗寒,水火不避,痛癢兩便,就像地裏瘋長的野草,沒人管沒人問,但一樣頑強地生長,自由而率性,健康而快樂。小鳳不一樣,小鳳是獨生子女,家裏像寶貝一樣慣著,生怕在外麵受一點委屈,很少到街上去玩。我和小鳳能玩到一塊,是因為人家總有新鮮的玩具和小人書,這是吸引我的主要原因。

當時,在計劃經濟體製下,許多東西要憑票證購買,生活在大城市,溫飽一般不會成為問題,至於其他的額外開銷基本上就談不到了。好多一般家庭沒錢買的玩具、食品我都是從小鳳那知道的,比如我們玩的手槍都是自己用木頭做的,拿根小鋸條一點點鋸好,抹上黑墨,雖然不值什麼錢,但我們玩得興致盎然。人家小鳳當年就有一支鐵製的打火石的小手槍,扣動扳機,不僅有響,而且還“突突突”地冒出小火星。這支槍不僅罕見,很可能還價格不菲,我們是連見都沒見過。

小鳳雖然有高級的鐵製手槍,門口的孩子卻不願和他一起玩,以前玩完以後,小鳳受了欺負,肖嬸必定帶著孩子到鄰居家裏告狀。一來二去,小鳳就成了孤家寡人,除了院裏有限的幾個小孩,街上附近的夥伴很少有人再願意和他在一起玩兒。

我一周才回去一回,也許在大人們的眼裏,還不算太野的孩子,而且在孩子中算是見多識廣的吧。一回到家,小鳳必到家裏來找我,在我不多的玩伴中,小鳳算是關係比較好的一個。

我第一次看見燃放煙花就是在小鳳他們家。

那時候孩子過年時家長至多給買上一二百響小鞭炮,煙花極為少見,別說市麵上難得一見,就是有也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