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

經常接到電話,“老師,你好!”一般是我正在改作業,或者在看書,或者在吃飯,我會直接地說:“你好,哪位?”

答案驚人的相似:老師,你猜猜吧。男生是得意的笑,女生則有一絲撒嬌的味道。

因為接過無數次這樣的電話,我的經驗也比較豐富。我會讓他們劃定一個範圍,哪一年畢業的,現在在哪個城市上學或者打工,慢慢的,就露出了蛛絲馬跡。比如一個男生看我猜不出來,就提醒說幫我搬過家具。我馬上想起唯一的一次搬家,喊了五六個男生。我說:“那天真虧你們,天那麼熱,連杯水都沒喝。”他得意地笑了,“老師,你錯了,那天我不僅喝了水,還喝上飲料了。”這時,我準確的說出了他的名字,明顯的驚喜,“老師,你真能記住?”我也很得意:“因為那天,4個人吃了冰棒,冰棒不夠,隻有你一個人喝飲料。”

於是,在獲得了記憶深處的滿足之後,他們無一例外帶著欣喜與我一起回憶。於是,教室裏的點點滴滴又在回憶中放大,清晰,定格,在腦海裏複原成珍貴的記錄片。

可也有牙關很緊的學生,執意叫我猜,又不透露任何微妙的信息。一個女生,口音很重。在我說了三遍猜不出之後,她有些失望,嘟噥了一句,“誰讓我隻跟你上一年。”本來已經對號入座的幾個考慮對象馬上浮出水麵,我知道她是誰了。

“老師早就知道了,你在徐州嗎?”

電話那頭不吭聲,我知道我對了。

“你跟著你原來的父母在一起嗎?”我知道她的身世,過繼給大姨家,跟著我在泗縣上了一年。

電話裏依然沒有聲音。估計她在納悶。

“你走的時候,還有三本暑假作業沒有領,我叫人帶去,應該收到了吧?”想到她,就想起了她走時的情景,還有嶄新的暑假作業。終於說話了:“謝謝你,老師,七年了,我以為學生太多,你會忘了我。”

我輕鬆地笑了。每一次記憶都會以這樣的方式被激活,每一個熟悉的麵孔,和麵容背後的瑣碎就真實地浮現出來,從早晨跑操,到上課時的提問,連同他們之間的爭吵與快樂,我當然都一一知曉。仿佛在路上,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但我知道,肯定有星星與我同行。

他們就是一顆顆明亮的星星,與我時刻同行,我又怎麼會忘記?所以我會準確說出一個胖胖的女生寫的一篇滿分作文《我很胖,可是我很可愛》;會講出一個孤僻的男生與我的一次談心,在教室門前的乒乓球台前;有時我會向一個學生道歉,說當年對他的批評太重了;也會和一個留著長長頭發的女孩子開玩笑,早知你考上了這麼好的大學,當初就該多揪兩次耳朵。於是,每一個在心裏考慮很久想前想後才會拿起電話筒的學生都獲得了滿足,他們在老師的心中,沒有被忘卻,反而異常清晰地刻下了影子,連同細節,一樣真實。

我也會獲得滿足,從學生那兒,他們給我描述著天南海北的風景,繪聲繪色地彙報著自己的生活。我還會獲得滿足,從母親那兒,象我的學生一樣,知曉我所不曾知道的東西。比如生日,母親就說:“你生下來那天,離八月十五還有將近一個月。我就問:“具體哪一天?”母親搖搖頭,“又沒有日曆,但那天逢集。”

我知道黃圩集是農曆一、四、六、九,馬上排除了剩下的日子。母親想了想又說,“那天生產隊正在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