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作者:馮秋子

少數民族作家寫作文字,是心裏推動著往前走,依據富有靈性的質感,促動人的敘述,從裏往外滲漏,如溶洞的水滴,一顆是一顆,凝結在永恒的地方。他們消化生活的韌性、耐力,他們的恒久和超然,使他們雖曆經苦難,仍能夠詩性地存在,使他們的精神天然地超拔於上。他們的寫作,從一開始就無視規範,摒棄人為演算,讓文學與心靈願望融合在一起,活著與死去,本就是文學,像呼吸生命和死亡的氣息一樣,在他們心裏慈悲、神聖地湧流。如果不去表達,他們呆在自己的地方,沉默地勞動,或是冥想,也會是那樣一種豐饒的狀態:承擔一個世界在胸壘,而沉靜地融化他們在黑白時日裏。表達和不表達,有什麼不同呢?寫作小說、散文或者詩歌,和他們的活著本是一樣的意義。

讀少數民族作家的作品,總能夠觸摸到那些要經過若幹年才能醞釀出來的優秀之人的體溫和心跳——他們借助著語言,發現著語言,發掘著語言,創造性地使用著語言,傳達尊重和愛、接受和給予。這種銜接和交流責任,在他們眼裏神聖而又具體,他們時常想著把領悟到的銜接傳達給更遠地方的人,比如傳達進自己的帳篷,再傳達到這個帳篷之外別人家的帳篷——或者就是別的民族的人們的帳篷;如果做得更好的話,接連起這些帳篷,使得這個聲音變成超越帳篷的更大、更和諧的聲音,超越那些人為的設置和界定,然後它變成像流水一樣的東西,它成為全體人類的東西,變成像日光、月光、星宿、暗夜、曙光這些自然的存在……少數民族寫作者做了這樣的功課:接續曆史的人和事,再往前行。於是文學就在有曆史積累的地方,重新抖擻,起步向前,負載起比原來更多的重量和質量。恰如意料之外的步伐,踏進旰野,人徹底,天地無有遮攔,天明以後留下鐵骨一般的腳印。

重要的是,他們與漢族作家一道,促動寫作者和閱讀者在歲月流逝中具有了稀罕的再生。他們是生活的修積者,誠實、樸素和力量,幫助他們感知到了那個民族所給予人類的最好的東西。他們接納了這樣的朝向,尊重並且給予它更多。至此樹起一種責任心,努力地再創造,使它成為一處底座力,把一種寬厚的精神引申出去。

民族大同,同在人們對於蒼天、對於海水、對於自然萬物敬畏時候達成的共識,它變成自覺的超越個體狹隘的共存、共進,相互理解、相互欣賞、相互學習、相互鼓勵。每個人所具備的內涵有所不同,不同的人去感受它從而獲得的東西也是不同的、繁複的。所以,超越了的存在,其內涵是更加豐沛和繁茂的。它使不同的帳篷裏的人感受到不同的內容,從中把握住根本的,就是尊重和愛、接受和給予。

願心靈能夠超越的寫作者,能夠接住、能夠傳遞,把你的給我,把我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