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那少女也不管急得要殺人的賀蘭雪,悠悠然地退了出去。
珠簾晃了晃,再次合上。
外麵隱隱有腳步聲,不下於五人。
流宮。
遍布流蘇的殿宇中,一身白色錦衣,打扮得簇新華貴的流逐風毫無儀態地趴在伊人麵前。
若是伊人能看見,一定會驚歎於流逐風此刻的裝扮。
從前流逐風示人時,總是破破爛爛或者落魄頹廢,這還是第一次穿戴得整整齊齊,頭發梳理得光光亮亮。
老實說——增色不少。
如果從前隻稱得上是英俊,如今可以說是絕色了。
果然是人靠衣裝。
“剛才跟你說的話,記住了沒有?”流逐風瞪著她,鬱悶道:“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是故意的,你故意進流園來害我的。”
伊人一臉笑嘻嘻,點頭:“記住了。”
“反正賀蘭雪的房間是最方便劫轎的地方,等他一得手,你們就按照剛才的路線離開。以後千萬千萬別再回來了,出去後轉告鳳七,不是哥們我不講義氣,實在是打不贏陸川,陸川現在在我師傅那做客,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違逆師傅的。讓她別費勁兒了。”流逐風說著,撓撓頭又道:“我下午帶你去師傅那兒治眼睛,不過伊人,你的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賀蘭雪怎麼照顧你的?”
“不關阿雪的事……”伊人小聲地辯解道。
流逐風傾過身,手指摸了摸她的睫毛,吸氣道:“真可憐,不過沒事,我師傅會治好你的。”
伊人笑笑。
“那你先在這裏好好呆著,不要到處亂跑,我去安排一下。”流逐風說完,人已經蹦了起來——他是一刻也閑不住的。
伊人等流逐風的腳步聲漸遠,才重新站了起來,剛準備自己倒杯水喝,可是手一歪,茶杯被碰到了地上。
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扶住伊人道:“姑娘想喝水,叫我們就行了,若是姑娘受傷了,少主可要責怪我們了。”
再怎麼說,三日後就是流園的少夫人了。
伊人微笑,束手坐在一邊,安安穩穩地等著別人伺候她喝水。
她一向懶,自然懶得說什麼‘不用,我自己能行’這樣的廢話。
等了一會,一隻手遞到她麵前,淡淡道:“拿著吧。”
聲音卻變了,不再是方才小姑娘的聲音,而是一個溫潤慈祥而隱有威嚴的聲音。
很好聽的女中音。成熟醇厚,聽不出年紀。
伊人愣了愣,遲疑地接過來,就勢飲了一口,溫度剛好,“謝謝。”她說。
“眼睛這樣多久了?”那聲音繼續問,不顯關切,也不覺疏遠。
“三個多月。”伊人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為何,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她不能違逆這個聲音,那是從心而發的服從。
“三個月還沒學會自理,你身邊一定有一個很細心的人,他在哪裏?”聲音繼續問。
“不知道,醒來就沒看到他了。”伊人幾乎想將賀蘭雪的藏身之處說出來了,忍了忍,終於沒有說出口。
更何況,她也確實不知道那地兒的具體地址,流逐風沒細說,她對流園也不熟,不算說謊。
“你的眼睛會沒事的。”那人看了她許久,淡淡道,自信而從容。
伊人咧嘴笑笑,“謝謝。”
“昨天,我聽到外麵那群人在唱一首很奇怪的歌,你從那邊過來,可知道他們在唱什麼?”頓了頓,那人似乎已經站起走開,聲音有點遠了,好像站在屋中間發問一般。
“什麼歌?”
那人於是哼了一段,明明很激越的曲子,由她哼出,便如曆史沉積一般,沉得讓人緩不過氣。
“炮兵進行曲。”伊人回答。
那人沉默。
整個屋子都是沉默。
“你是誰?”許久許久,那人問。
依舊是低緩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卻出奇壓迫逼人。
“伊人。”
“一直是伊人?”
這個問題讓伊人覺得很奇怪,她下意識地回答:“自然一直是伊人……”
那人深深地盯著她,即使伊人看不見,她也知道有人在看著自己。
她的目光,若有實質。
“如果一直是伊人,又怎麼會知道炮兵進行曲?”那人終於開口。
伊人如遭雷擊,她怔怔然地呆在原地。
“原來逐風選定的人,竟是你。”那人笑笑,笑容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伊人似懂非懂,“很好。”
“你又是誰?”伊人定定神,也輕聲問。
那人重新走近,她的手挨到了伊人的肩膀。
伊人隻覺肩膀一陣灼燒,腦中恍惚著一個畫麵,那日在墓地裏見到的畫麵:蜿蜒的河岸,薄霧彌漫,隔岸煙雨,對麵的人模糊不清。卻又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