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樹
很小的時候,黑子就沒見過爹,每日裏娘背著他扛鋤挽籃下地去幹活。
黑子坐在地頭,看到娘吧嗒吧嗒流著汗水水,把玉米或小麥的種子種進地裏,過些時日,青乎乎、綠油油的莊稼就長出來了。黑子就覺得有意思,於是,他也種,汗水水也吧嗒吧嗒地流。但他種的卻不是小麥或玉米的種子,而是一粒粒好看的石子。石子種進地裏總長不出秧苗來,他很失望。
失望中黑子長大了些。下地幹活可以幫娘挽著籃子。籃子裏沒有了莊稼的種子,卻滿滿當當裝著他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是一個太陽很暖的天氣,黑子又隨娘下地幹活了。他在地頭上和一群伢崽玩,他們不知因什麼事玩出了別扭。有伢崽就罵:“黑子黑,沒得爹。”黑子就哭了。黑子就跑到了他母親那裏,一邊委曲得淌著淚,一邊問:“娘,我爹呢?我怎麼沒爹呢?”
黑子的話也許問得太突然,母親就被他問愣住了。愣愣怔怔了好久好久,淚珠兒也一串串地淌。
“娘,你說呀,我爹呢,我怎麼沒爹呢?”
黑子娘就說:“你爹死了。”
“死了?!那麼人呢?”黑子顯然不明白死是什麼意思。
“死了就是埋進土裏了。”
黑子想到了埋進土裏的種子,想到了長出地裏綠油油、青乎乎莊稼的秧苗,“爹也會長出秧苗嗎?也會長出許多許多的爹嗎?”
之後,別家的孩子再和他鬧了別扭,再說黑子黑沒有爹時,他就會露出燦爛的笑,理直氣壯地說:“我娘將我爹埋進了地裏,等將來會有很多很多的爹長出來呀!”
伢崽們聽了就笑,大人們聽了就一聲聲歎息。
黑子夜裏就常做夢,夢見地裏長出了爹,夢見爹回到家裏和娘說話、幫娘幹活。他就拚命地喊爹。醒來時,他就看見娘一個人在茫茫的黑夜裏淌眼淚。
黑子不敢再問娘關於他爹的事了。他知道,爹的種子想種進他娘心裏的石子一樣,永遠不會發芽的。
一茬茬種子種進地裏,長出了一茬茬的莊稼,又收獲了一茬茬種子。黑子長大了,參軍,轉業。有了工作,也做了人的爹。
娘老了,死了。
那一年,轉業到縣文化館工作的黑子,和著淚寫了他生平的第一篇故事。故事寫的是一個鄉村女子救了一個遊擊隊傷員,傷員臨上前線的前一個晚上,那女子以身相許。不料在那個傷員走後的第三天,村裏又開進一對國民黨隊伍。那女子正準備從後山上逃走時,卻遇見了一位年輕的國民黨土兵……
故事發表後,黑子回到了鄉下。他在娘的墳前坐了好久好久。臨走時,他在年公德墳前栽了一對銀杏樹。幾年後銀杏樹長大了。黑子卻發現,那一對銀杏樹都是雄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