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近幾天來,丁帥所接待的家訪者,越來越少,差不多已經沒有了。難道,所有的客戶、親朋,都知道丁帥已經落魄了?已經沒出息了?他回想起前幾天去嶽母家吃飯時的場景,七姑八姨大家對他們夫婦倆的奉承巴結勁兒,對他們滿心滿懷的熱忱期望。唉,如果這些親戚都知道了他們現在的處境,那會怎麼想?今天,他們又該如何去麵對這些人?每次逢年過節的時候,不能不見麵啊。今天去醫院逛了逛,十八樓沒敢上去,可突然發現,門診部也越來越不讓人喜歡了。其實過了也沒多少時間呀。那個時候,當他出現在這裏的時候,護士們見了他總是歡欣鼓舞的樣子,像是見了情人一樣。不是含情脈脈,就是拉拉扯扯,有機會還會偷偷揩點油,比如突然親他一下。那些男醫生,盡管有些嫉妒,可看在他醫術的份上,也總是投來羨慕和學習的目光,希望他能夠不時地指點一番,以增長自己的技藝。而對於那些病人特別是老病號來說,見了他更是像見了救星一樣。可是,現在這些目光都沒有了,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全都消失了。更不用說,基建處那幫人,前幾天還一直圍著他團團轉,屁癲屁癲地喊著丁院長,要他簽字寫條的,現在像是沒看見一樣,側著身子在他眼前飄過去了。那些工地上的項目經理,曾經提著禮品往他辦公室和家裏蹭來蹭去的,現在偶爾見了,也隻點個頭,做個似曾相見,或者多年不見有些疏遠的樣子出來,讓他見了有些漠然。丁帥一步步邁上樓梯,總結著自己的人生得失。為什麼?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結局?丁帥還是丁帥呀?還是和以前一樣,有理想有抱負,有專業有技術,對工作認真負責,對朋友熱情幫助。曾經在醫院裏是個知名大夫,後來是院長助理受人追捧,可現在似乎什麼都不是了,他像是個病人,拖著沉重的步伐,行走在另一條灰暗的道路上。所有這一切,並不是丁帥變了,而是丁帥頭上的帽子變了。他曾經有過的輝煌,因為頭上帽子被摘,竟一夜間消失。人生的光環原來是帽子的影兒,跟著帽子走的;不是丁帥的影兒,不會跟著丁帥走。多少年來,丁帥痛恨這人生的虛偽、虛榮,可今天丁帥才深刻的認識到,在這個世界上,你不能不虛偽,不能不虛榮,否則,你就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人的價值也是社會關係所認同的價值。當你在社會關係中不再被認同,你就不再有任何價值,盡管你還是原來的自己,你認為自己一點都沒變。越想心裏越是刺痛。開門的時候,鑰匙好幾次都插不進鎖孔。人哪,沒用起來真是一點都沒用。就這樣幾天時間,年輕帥氣的丁帥,仿佛老了好幾十歲,突然失去了生活的朝氣。他應該改變自己嗎?他需要改變自己嗎?不,不能。丁帥告誡自己。男子漢不能朝三暮四,輕易變節。為了人生的最後一點理想,他頂住了首長的壓力,頂住了妻子的壓力。如果說它是一隻苦果,那他將永遠不告訴他心愛的妻子,這個果子有多苦,多難吃,但他,一定要獨自把它吃下去。為了維護多少年前那美好的愛情誓約,再苦再難,他也不怕。關上門,身子突然軟下去,整個人靠在了門板上。他抬起頭,鼓起勇氣,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丁帥,不能垮下去。頂住!你一定要死死地頂住!”偏偏這個時候,外麵響起了“彭彭,彭彭”的敲門聲。這聲音緊緊的,急急的,可怕,太可怕了!丁帥在這房子裏住了這許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可怕的聲音!誰呀?誰這麼急著敲門?而且,就是丁帥心裏想著要“頂住”的時候。難道,真的頂不住了?是神的力量出現,要逼著他退讓?“快,開門!”外麵喊聲高高響起。“丁帥,趕快給我開門!”是遊美田的聲音,高昂激越,非同尋常。莫非又出什麼事了?丁帥趕緊開門,果然見遊美田的臉色異常:蒼白的臉上忽兒泛青,忽而泛紅,完全是一種飄忽不定的神情。關上門,把包往桌上一扔,遊美田就對丁帥搖了搖頭,說:“丁帥,你今天一定要給我講講清楚。你、你、你要不講清楚,我、我、我保證——死給你看!”“別別別!”丁帥嚇得臉都青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美田,你別幹傻事啊。就是有天大的事,咱們都好商量啊。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我也跟你說實話,你要敢死,我陪你一起死。你死了,我肯定不想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死幹什麼?”遊美田板起臉孔道:“我不要你死,我自己也不想死,除非你逼我,逼得我不得不死。”“老婆,我幹嘛逼你死呢?你說的都是什麼話呀?”丁帥苦苦勸道:“這些天來,我吃不好,睡不好,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你嗎?單位裏工作也換了,也就想多點時間在家裏陪陪你……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這正是我想問你的,你換了工作,哦,職務都被擼了,真的是為了我嗎?為了想多點時間陪陪我?”遊美田問。“就是啊,難道還會因為別的嗎?”丁帥在琢磨著該如何勸服遊美田,雖然這有點難。因為真相是不能揭底的。“如果你真的為了我,就馬上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上去!”遊美田態度堅決,口氣咄咄逼我。“如果你想多點時間陪陪我,是想讓我快樂的話,那就趕快回去;如果你陪我是想陪著看我哭看我死,那你就繼續留在家裏吧。”“為什麼?你為什麼讓我回原來的崗位去?”丁帥猜測她肯定又掌握了一些什麼。“再說,我也沒那麼大的能耐,想回去就回去。你知道,我原先是院長助理兼保健中心主任,現在職務已經被免了。要想回去,那怎麼可能呢?你當上級領導是在兒戲啊?玩過家家呀?”“你別耍我了,我知道你為什麼會被免去職務的。”遊美田根據自己的推理,先下了結論。“你就是不願意在保健中心做服務工作,不肯吃苦,得罪了璩書記,她才讓人把你職務免的。她不但把你的職務免了,還把我就要到手的處長職位也耽擱掉了,文件都打印好了呀,這不相當於任命了又免了嗎?你倒好,自己工作沒幹好,還害了我的大好前途。丁帥啊丁帥,我就不明白了,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呢?就算你不想在醫院裏做領導,也得想想我這個市委書記秘書的感受呀。我已經處在這麼重要的一個崗位上了,我隻能上,不能下,下了,就會被人看不起,被全市的幹部群眾看不起。這個臉,你丟得起,我丟得起嗎?”“美田,我真的不是想存心害你。”丁帥開始激動起來,眼眶紅紅的,似乎有些難受。“既然你也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保健中心的工作,確實是我自己不想幹,我向璩書記提出來,想去別的地方工作,讓其他人來接替我。可她勃然大怒,好像非要我幹這工作似的。美田,我真的不想幹呀!”“為什麼不想幹?”遊美田怒睜著眼睛。“不要說我們璩書記大怒,我也大怒。人家讓你幹保健工作,那是看得起你,給你臉,你知道嗎?就因為你幹了點保健工作,讓你破格提拔為院長助理和主任,還讓你老婆調她身邊當秘書、當處長。你也不想想,你頂撞她,得罪她,那還對得起她嗎?你有一點點感恩的心嗎?如果換成我,我這一輩子給她保健,給她端屎端尿,我都心甘情願!”“不行啊,美田,這份工作真的不能做啊。”丁帥臉上的五官痛苦地扭成了一隻卷毛狗。“有些工作,你是不了解,沒那麼容易做的呀。給首長做服務,哪是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的呀?一切都要聽她使喚,就像一件工具樣,讓她擺弄來擺弄去,折騰來折騰去……唉喲,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反正,我求求你,這份工作,還是別讓我再去做了吧,真的,求求你了。”“丁帥,你再說,我可就對你不客氣了!”遊美田破著嗓門喊。“給首長做保健服務,不就是洗洗擦擦,做做按摩,打打針、喂喂藥嗎?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嗎?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就算她身體不好、生活不方便,你給她端尿端尿又怎麼了?
第二十四章 藍洞風光(2)(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