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福
眼光越過對方的肩頭，他看到的是牆上的那幅中國地圖。
“你是個大學畢業生，回來為家鄉作貢獻，好，好……”對方說。
對方是鄉長，也是他的一個偏親，喊表兄不為錯——能分配到這個鄉政府工作不能不說多少也是托這位老兄的福。
“好好鍛煉鍛煉，以後有機會會考慮你的……”
他的眼光還紮在那幅中國地圖上，耳朵眼裏灌的卻是鄉長的肺腑之言。在眼光和耳朵之間，他更相信前者。
“這樣吧。下午你去東流村，那村有個釘子戶，叫擤兒。拒不交河工款和集資建校款，你去給辦了——這對你也是個鍛練！”
能領受這個任務，他感到是受到了莫大的信任。在鄉大夥草草用了午餐，他便徒步趕往東流村。東流村不遠，距鄉政府約一公裏。
進了東流村，碰見的目光都是怪怪的。問擤兒家在哪兒，村民便警惕地反問道：“你找他咋？”
費了些周折，算是找到了地方。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小院，屋舊牆矮。幾棵雜樹在院落裏搖曳，一頭半大的豬在圈裏哼唧哼唧地拱嘴……
這一切使他的思維回到了自家熟悉的小院……爹媽還好嗎，弟弟上學回來沒有？
走進小院，他便有一種沉重感。坐在“四缺一”的凳子上，聞著帶有苦澀味兒的空氣，端著粗瓷碗喝水，看著麵前那張皺紋縱橫的瘦臉，他始終沒有說明來意。風在耳旁輕訴，他的思緒隨風飄向遙遠……
“孩子，俺不難為你，就這頭豬了，你趕走吧……”
“不，不，我不是來趕豬的……”
從東流村出來，他是擦著眼淚的。腳步不是向著來時的方向邁動，而是朝著另一個目標……
苦幹年後，他以一家私營企業老板的身份回到老家省親。在花團錦簇的縣城街頭，他迎麵碰見了那位表兄，也就是派他去東流村“鍛煉”的那個鄉長。眼光和眼光相撞後，對方避開了，好像有什麼從眼神裏跌落下來。他大鹹了一聲，那人才把頭抬起那麼一點點，眼光卻躲閉著，不敢正視他。
“你是……”
“表兄，是我啊！”
手握著手，能感到對方的身子在微微顫栗。
“走，喝兩杯去！”
幾杯酒下肚，兩人的話頭就稠了。
他說，真對不住你，沒有和你找聲招呼就走了……真的，我得感謝你給了我一次鍛煉的機會。他還說，托你的福，我知道我該做些什麼……
表兄的臉色漸漸黑了，眼淚鼓著泡兒往外湧。
“兄弟，我早不是鄉長了，我栽倒在東流村……”
他一愣，說：“這次回來我打算去東流村看看，給擤兒帶去些東西……你怎麼會栽在那兒？”
表兄長歎一聲，兩行清淚便淌了下來：“唉，現在想想，我真對不起父老鄉親……”
“你也別奔著官兒了——世界大著哩，跟我出去闖闖吧！”
幾天後，表兄隨他一起南下——在他的公司裏，表兄成了副總經理，當了這個副總經理，表兄盡心盡力，幹得極為出色。
那天晚上沒事了，兩人就在辦公室對飲。喝多了，表兄就說：“兄弟，托你的福，我才認清我自個兒……”
“不，應該說是托東流村的福……”
他將酒杯重重地往地下一摔，猛地抓住表兄的手，響響亮亮地喊出一句——
“哥，過兩天我和你一塊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