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兒
我有兒啦,我有兒啦!他神經質似地喊,聲音漫了一街。
那一年他五十出頭。
在這個偏遠的小鎮,他算個精明鬼,腦瓜子好使,嘴巴又會呱呱。十多年前就扔下責任田,南裏北裏跑,腰裏漸漸硬了,蓋起了小洋樓,家裏人穿得也光鮮起來。到後來,他瞅準了當地盛產白蠟條這一點,索性辦起了條編公司,將附近的白蠟條都收購上來,讓人編成筐簍等,再賣到外省,換回一把把票子。兩年光景,他成了一帶知名人物,都叫他“白蠟王”,獎狀、獎杯、錦旗什麼的不斷擠進他家。
他這人,好酒。趁他酒酣之際,幾句好話往他耳朵裏一栽,成遝的票子就會甩出來。
兩個已出嫁的閨女見他常醉,勸他少飲,他一聽就惱,你知道啥!
他說這話時,眼裏閃出點點淚花。
那一晚,滿臉皺紋的妻悄聲告訴他,俺是不是又懷了,身上不對勁兒……
他半喜半疑,天亮將妻帶到縣醫院檢查,果真又“坐瓜”了。
回來,他讓妻在屋裏好養,不見人。跑到縣裏偷偷讓人算了一卦,暗喜。
幾個月後,兒子果真和他照麵了。
知道他添了個兒,都來賀喜。禮物堆了半間屋,歡宴數日。背地裏,他燒了幾炷香,對著香火在心裏說,老天爺,您真有眼!
遂給孩子起名“神兒”。
孩子長到三四歲,常跟他坐著那輛破吉普外出。誰見了都誇,這孩子真精,可仿你!
真的?他問,不等人答,唇角已被笑意掀得一翹一翹的。
神兒很壯實,看人怔怔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就會嘿嘿地笑,說話半語。對冒出亂毛的鼻孔特感興趣,誰抱他,他就會把手指頭準確無誤地捅進“黑窟窿”,讓人鼻酸淚流……
“白蠟王”發現兒子的這一怪癖之後,有意逗他,讓其進攻自己的“目標”。每捅一下,“白蠟王”的半拉臉就抽搐一下。隻半天,鼻子就紅腫起來。
“誰說神兒憨?不憨嘛!”“白蠟王”高興地對人說,聲音好似甕裏悶出的。
院子裏幹活的都敬著神兒,隻是不敢將鼻子對著他。神兒就在人堆裏廝混,用白蠟條抽這個一下,搗那個一下。他笑,“白蠟王”也笑。
春上,“白蠟王”覺得鼻腔劇痛,滴下血來。到大醫院一檢查,已到了癌症晚期。兩個閨女和女婿都去守護他。見床前少了一個人,“白蠟王”就拿眼亂瞅。
“神兒呢?”
閨女隻得如實相告。“俺弟沒來。”
“白蠟王”半張嘴喘了一陣,餘光瞄著女兒女婿。
“神兒傻麼?”
床前的聲音都說不傻。病人臉上就透出笑來。
昏迷中他常念神兒。醒來就嚷嚷,我想神兒,我想神兒……
看他快不行了,家裏人就把神兒帶來。
他一見神兒,眼裏跳出一道光,直直地盯著,瘦如枯柴的手艱難地向枕頭下摸去。
神兒楞看了父親一眼,忽然爬到他身上,樂得大叫。不知從哪抽出半根筷子長的白蠟條,照準病人的鼻子猛戳進去,隻聽得一聲長嚎,血蛇就從鼻孔裏竄了出來……
當晚,“白蠟王”離世。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神兒正在一旁“嘿嘿”嘻笑。
他去後,家裏人在他的枕頭下發現一份遺囑。
遺囑寫明,家產全歸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