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子裏的樹五
吃罷早飯,鄭祥組織幾個人下村搜狗。路鄉長則帶著一部貨卡去集合羊。
天氣悶熱,空氣粘糊糊的,貼身上就成了水。
約九點半鍾,潘副鄉長回來了。他乘的也是一輛黑色桑塔納,隻是用的是公安牌照,還帶警燈——這車是那位合作夥伴提供的。
“兄弟,你可回來啦!”老章出門相迎。
“回來啦。”四黑子晃著他那塔一般的身子。“這天能熱死人……”
“坐屋裏歇歇——讓你嫂子做點飯……”
“吃罷了,吃罷了……”
四黑子挨近電扇一坐,沙發便塌落了許多。
“帳要的咋樣?”
“難要得很。這會兒該帳的是爺,要帳的是孫兒……”
“上邊明個兒來人看咱李寨,知道了不?”
“知道。我已安排人過去收拾,整理整理——要看就讓他們看一流的……”
老章將昨晚商量的意見重複了一遍。
“就得這樣弄,不這樣弄不中——誰想這樣?躲都躲不及,硬栽到你頭上,你不給他個好看中不?這會兒弄虛作假比‘大躍進’還厲害……”
“咱不是弄虛作假吧,兄弟?”
“孬好咱有‘真身’讓他們看……”
“唉,有些我們討厭的,正是有人需要的……”
“當個鄉官就是忙,也累得慌……”
“累就累在自己騙自己……”
“你聽說沒?老修沒來之前,一個人為當上鄉長,貸了二十萬往上送……”
“那人肚裏水有多深我能不清楚?”
“我就想了:他得多少年能還清?”
“從老百姓身上刮唄!”
“這還是個人不?叫我是老百姓,我當兔子剝了他!”
“人家能把‘兢兢業業’念成‘克克克克業業’,‘鞠躬盡瘁’念成‘鞠躬盡卒’,本事大不?”
四黑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直拍大腿。“我的娘哎,這不是個大活寶嘛!”
“笑話多著哩,庸得不能提,有損人家的形象。咱把咱的事做好,吃得香,睡得安,鬼不敲咱的門,你說是不,兄弟?”
“是的,是的,庸才奴才離開權力就不知咋活了……我得過去看看,清清垃圾,掛大門口的牌子得擦幹淨它。”
“兄弟,主要瞧你的了——有你在家,我心裏可踏實啦!”
送走了四黑子,老章上二樓辦公室。二樓最東頭帶裏間的就是他的辦公室。最西頭的是路鄉長的辦公室。兩人門對門,就是隔了個幾十米。老章還沒進辦公室,身後便跟上了幾個村組幹部。
“章書記,吸煙,吸煙……”
“不吸,不吸——喲,您的煙比我的還高級哩!”
“這不是來見你才拿盒好煙?”
那幾個人都趿拉著拖鞋,有的還挽著褲腿。其中一個頭上扣著一頂汗漬泛白的帽子。老章知道這人得過“鬼剃頭”,天再熱也得捂著。
“有啥事吧,說。”
那幾個人相互瞅瞅,眼光最後集中在帽子底下那張麵孔上。“你給章書記說說唄。”
“讓俺說?”那人清了清嗓子,把剛抽了幾口的煙往地下一扔,用腳尖踩滅。
“好啦,好啦,您別說了,我知道您肚裏的蛔蟲啥樣兒——是說公糧的事吧?我告訴您罷了,今年的公糧村組不能多加一斤一兩,誰犯了天條我召開群眾大會公開處理誰,讓你丟人丟到家門口!您的吃喝帳不能攤到老百姓身上。明白卡已發到戶,也叫司法局公證了,我拿法來治,對事不對人,看誰往槍口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