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進天堂的指頭五
流浪者的田園最易幹旱
酒!他說。
一隻細嫩的手抓過一瓶酒,另一隻手彈鋼琴似的敲著櫃台上的玻璃。錢!
那幾個手指頭漿糊般的將他的目光粘住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纖細的手指,指甲蓋兒被塗成紅色,指甲留得長長的,像一把把鏟刀。在鄉下,隨便找一個指頭都會比這粗壯,這手指能箍住一瓶酒真是想象不到的,這些手指縫應該長些些小草才對……
敲櫃台的那隻手被他那目光粘得停止了動作,並往後縮了縮。
你要不要?
這酒多少錢一瓶?
十六塊八。
太貴了,太貴了。有便宜點兒的麼?
對麵的那張臉上顯出半個圍棋子,是白的。
沒有,這是最便宜的!
螞蚱的身體裏需要酒精了——實際上是需要灌溉一下內心那看不見的田園——一個流浪者內心的田園最容易發生幹旱。能解除這旱情的大概就是酒了。酒是好東西,也是壞東西,能解渴,也能淹沒一切。就像錢一樣,沒有它,你渴望得到它;多了的話,有可能失去啥。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這兩樣東西。可這些東西到處都是,而他卻沒有能力得到他想得到的那些。他的能力是被口袋裏不多的幾張貨幣限定住了。
他得到了一瓶酒,是在他跑了幾個小賣部以後。兩塊多錢就拿下了。這是他自喝酒以來最孬最便宜的了。
有了這瓶酒,街旁的人行道上便多了一個流浪漢。他的牙齒就是起瓶器,一歪頭便把酒瓶蓋咬下了,在嘴裏含了一會兒,噗地一口吐到幾米遠的花壇裏。嘴對著瓶口,咕咕嘟嘟喝下去小半瓶。
一座樓擎天柱似的,越往上越細,在雲彩下晃晃悠悠的,似乎要倒。玻璃幕牆映著一群高高低低的建築和車流……
他抬頭看樓時,不知道旁邊也有一個人跟著看。
一、二、三、四……
細小的聲音從他嘴角裏溜了出來。他念一聲,旁邊的那個人就點一下頭,時不時地還舔一下嘴唇、聳聳鼻孔。在他倆的周圍,人聚得越來越多,都把頭仰成一樣的角度,好像等待什麼發生——誰也不知道要發生什麼。
怎麼啦?
出什麼事兒啦?
後來的問先來的,吸瘦了身子往圈裏鑽。
討厭,擠個啥麼?
真有什麼發生了。先是一個人吼一句,接著是一個耀眼的紅袖章閃亮在螞蚱的麵前。這像一個證件。
嗨,罰你的款!
螞蚱想,守著這麼多的人,準不會有人打劫。往左右看看,並不像。手一舉,又灌了一口酒。
你找誰的事?
罰款——隨地吐痰和亂扔雜物必須罰款,這是市裏的規定。
不管誰的腚,該打就得打。喝酒吧,喝酒吧,來,來……酒瓶直戳向那嚴肅的麵孔。
你不拿錢走不掉你!
啥的錢?
還問啥的錢——就是錢唄?
要酒有,要錢沒一分——給!
那麵孔往後一避,又增添了些威嚴。你剛才數到幾層了?
二十二……
就罰二十吧,優惠兩塊!
你罰誰?螞蚱脖子前伸,豆牙似的。你憑啥?
掏錢,快點,我可沒工夫陪你玩兒!
喝酒,喝酒,你不喝我自家可喝完啦!
我叼你好大會兒了,你以為我是弄啥的?
你說你是弄啥的?
斜刺裏忽地插進一個人,奪過螞蚱的酒瓶,一氣喝幹。把空酒瓶往螞蚱懷裏一丟,對著拿紅袖章的兩手一卡腰,架勢拿得極老道,舞台上的英雄亮相一般。頭一昂,唱道——
臨行喝媽一碗酒,
渾身是膽雄糾糾……
螞蚱舉起瓶子說,好,好!
瓶子一舉過頭頂,周圍都衝著瓶子起哄。好,好啊,比演小品的強多了!
拿紅袖章的拍起了巴掌,可拍得並不響——兩掌中間有隔音材料。
贏得這片喝彩,站在螞蚱和紅袖章之間的那個人兩腳離地,來了個劈腿動作。不料落地時,一隻腳一滑,身子跌落在地,看不見人了,像掉進了深坑。很多頭就往前探,一時亂了群兒。
一個聲音從看不見的地方升起。你說你是弄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