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的土改運動五(1 / 1)

麻三的土改運動五

原野上的恐龍

斑斑點點的月光落在小路上,使得路麵如同剛下過雨。青蛙在河溝裏歡叫,或合唱、或獨唱,緊一聲慢一聲。忽地,來了一陣急促,就像賣油郎亂敲梆子。猛一閘,沒聲了。蛐蛐兒的叫聲夾在其間隻是單弦兒。月光下,田野上的墨綠像起伏的山巒,黛峰相連,不見首尾,形如巨獸。遠處,老河裏起了白霧,忽聚忽散,變幻無形。在那白霧深處,三兩聲水鳥悠長的嘀囀在月空中譜就一段美妙的音符……

走在這熟悉的小路上,原生產隊長被葉子上的露水打濕了腿,甚至還打濕了指尖。他微閉著眼,不緊不慢地邁著碎步,好讓自己回到這原野的呼吸中。隻有在這呼吸中,他才能平靜下來。

變了,變了,啥都變了……

身後有人追上來了,腳步很急。他知道那是誰,隻是不想再勞神了,連回頭看看也懶得。演了那場示範劇,他已經很累了。累了,他才知道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自己了,是一個早就不問事的原生產隊長,一個連兒子都瞧不起的退職村組幹部。

兒子咋不像自己呢?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還帶有使人神經緊張的節奏。他不知怎麼想到了電視上演的災難片:一個巨大的恐龍越洋過海,成精了,還孵出幾百個小恐龍,把那個外國大城市攪得亂七八糟……

在這野地裏,拿不準會有啥跑出來哩。越想,他就覺得身後一定是那個恐龍——恐龍的樣子和螞蚱差不多——它咋跑這兒來了?

恐懼擠壓著他的大腦,他的雙腿不是自己的了,是另一個的。另一個說,快跑,快跑!

於是,雙腿便尥開了……

八月的月光很明快。在這月光下的田野小路上,兩個影子一前一後地晃動,好象在進行一場遊戲。前麵的那一個慢一些,後麵那個稍快一點。

可不要抓我哪!原生產隊長在心裏祈求著——他感覺有一個神秘的黑影籠罩著他,就像那個恐龍已經到了他的上方。

他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子往前一衝,跌到在地。臉頰與地麵親密接觸時,他就嗅到了泥土的腥味兒,並有了一種強烈的痛感。

俺的腿一定斷了……還有肋骨!他的腦海浮起一串悲哀。老不死的,你就這樣畢啦?

迷迷糊糊中,他被恐龍扶了起來——和恐龍站在一起,他就和恐龍一樣了。恐龍說,我是您的朋友,我不會害您的。他說,你為啥要嚇唬俺?恐龍說,您是自己嚇唬自己。俺真老了麼?您不老,比我年輕得多。這世道為啥要變?不變不為道。

月光漸漸散開了。恐龍的身影在月光中縮小,變成麻三的,不,變成土改王的一襲瘦身。

是你麼?嚇死俺了……

咋不是我?

你咋跑這兒來了?

攆你哩……麻三摸著疼痛未消的脖兒梗,頭明顯地歪在一邊兒,像霜打的茄子。

你不是在街上鬧土改……

我看你跑出來了,我也跑……

疼不?

不疼……

唉,唉,不容易呀,不容易呀……

原生產隊長的眼猛一亮,你的糞箕子呢?

糞箕子?不知道……

問著對方,原生產隊長慌著往自己身上模——他在找那支用了多年的鋼筆,沒有它,就無法記工分,無法記工分,就算自己失職。可捏遍上身,那東西卻無影無蹤。他又低頭往絆倒自己的地場瞅,也不見。

一定是在街上作示範時弄丟了!

丟了鋼筆,他就像丟了義務,不再好意思履行職責了,也害怕對方拿出那個小本本。最好你也把那個小玩意兒弄丟。丟了就丟了,反正以後用不著了,一心一意鬧土改吧,俺跟著你幹!

土改是弄啥的?

弄啥的?原生產隊長細細地看了看才變成土改王的麻三,幾近惱怒——

到家俺好好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