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犬六
那條狗從遙遠的地方向這裏奔來……
新婚初夜,他在心裏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新娘不是全身!
許多年後,他在喝醉了之後,念念有詞地說,破了那一點,就疤疤癩癩的了……
酒友都笑他,叫他巴巴拉拉,簡稱為巴哥,這樣上口。
他也弄不懂“巴巴拉拉”到底是什麼意思,總覺得這綽號對他來說是一種愛稱,比“狗剩”強百倍。於是,聽到人家喊他,他總是甜甜地報之一笑。
洞房之夕,滋味並不亞於十五歲那年冬被攆到廚屋裏的那一夜。稍有區別的是,那時他是一個人,而這一宿是兩個——這兩夜都使他終身難忘。
新房裏隻剩下他和她時,他感到無比緊張,不住地傾聽屋外的動靜。誰會在外麵聽新房?會有幾隻耳朵?
他定時拉開門出去看看,神經質一般,相隔的時間大約半個課時——這功夫是他敲鍾煉就的。
門外什麼人也沒有,隻有風、燈光、寂靜……
他原想逮住一兩個偷聽新房的,至少可以在他們的屁股上狠踢上幾腳,痛痛快快的發泄一通。可每次都令他失望。
這不是好兆頭!一種不祥毛蟲似的爬上心頭。
兩個新人就這樣坐坐站站,形同路人。坐到半夜,新娘拉開被子獨自上床,臉朝牆躺下。
我該幹什麼?他想。目光漫無著際地亂撒,甚至連每根檁條都數了兩遍。經不住誘惑,眼光最後紮到那堆隆起的被子上再也不動了。
你這是怎麼啦?她不就是你的媳婦嗎?她就在床上,你還等什麼?
這種意識海潮一般高湧,一波高過一潮,形成一種強大的衝動——這衝動在他十幾歲就有了,隻是被很多東西壓蓋住,如同厚厚的落葉遮埋了樹根一樣。
他的呼吸漸漸變粗,渾身顫栗,猛吼了一聲,瘋了一般衝上床,惡煞煞地撕扯新娘的內衣……
當白玉一般的胸脯袒露無遺時,新娘默默地睜開雙眼,冷冷地凝視著他。眸子裏漾滿了老河的秋水,許多小魚兒在驚竄。於是,一種莫名的驚恐勒緊了他……
嬸嬸,嬸嬸!
這一夜,當他在心裏狠狠地揍了自己之後,新郎嚶嚶的哭聲持續到天亮。
婚後,他極厭惡與妻子同床,在廠裏一待就是一整天。晚上下了班,他必定要在車間裏磨蹭一會兒,都以為他是個不計時間的好工人——他早不在工宣隊幹了。經他多次要求,結婚不久,頭兒就放他回廠裏。
懶懶地推著沾滿泥幹巴的自行車回家,他總要拐個彎兒,進入一家他常去的國營食堂,要一樣菜,四兩薯幹酒,慢嚼細喝。時間長了,遇見的都是熟麵孔,彼此打個招呼就成了兄弟。酒菜也不分你我的,拚到一塊兒便是一桌筵席。
喝,喝!酒碗碰了幾碰,麵具就掉了。一張張臉都透出底色。“哥倆好”、“老五魁”一喊,老河的水就漲到脖頸。
他就在這水裏暢遊,盡情享受漲潮似的快感。
酒喝多了,魂兒便從嚴實地地方浮上來,漂漂蕩蕩,隨欲四遊。
老弟啊!一個酒友拍拍他肩頭,你怎麼不回家,在這兒瞎混啥?你那老婆真俊,還有文化水,是咱這縣城裏第一大美人,你就不怕她紅杏出牆?
他把那人的手掰開,順勢將剩下的酒倒進那個有兩排柵欄擋住的豁口。
關住你的閘,別讓騷泥鰍跑了!
就是一陣兒哄笑。
他覺得桌下有什麼動靜,像是魚兒碰了腿。低眼掃去,膝下有一雙亮晶晶的狗眼正望著他——這是一條小狗。
咱有緣分哪,雜種!
他抓住狗的頭皮,將其提到兩腿之間,台鉗似的夾緊。
快,拿酒灌!
衝著狗嘴,斜著碗直淋進去。那狗痛苦地呲著牙,四肢亂蹬,嘴裏發出嗚嗚的響聲。
一碗酒下去,他鬆開濕腿,趁勁兒又跺了一腳,那狗便喊著淒慘的號子,一瘸一拐地跑上大街。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中,他沉浸在少年時代的快愉中。
……
關門時分,服務員喊醒了他。
都走了,盤子裏還剩下半拉豬蹄。他一手抓起油光光的豬蹄,一手抓起半瓶酒,搖著晃著,走出食堂。
車子,車子不要啦?身後有人喊。
屁!他說。
街燈狗眼似的亂眨,他不看那些燈,那些燈會衝淡酒精培養的快意。對麵來了一個人,是個鄉下人。他忽地站定,擋住那人。那人看看他,往旁邊躲,他就攔。左躲右躲,躲不開,就不動了。
他將啃得筋骨亂顫的豬蹄直戳到那人臉上。叔,喝……喝酒吧!
那張臉悠地閃到一邊兒,隨後便有一個細小的聲音鑽進耳朵。
神經蛋!
神經蛋?他重複著,回頭找那聲音。在哪兒,我咋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