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過了正月,老天就一天天轉暖了,大地一覺睡過了頭,還不見一絲轉陽的跡象。山子在心裏頭天天使著勁喊上幾嗓子,咋使勁也喊不醒天地,九子嶺還落在睡夢裏頭。

山子家要挪窩兒,從九子嶺搬進城裏。一說到新家,媽媽的兩眼就放光,恨不得立馬把家從九子嶺搬個幹淨。爸媽把新家安在鬧市中,一出小區的門就是龍州市最鬧騰的商業中心,有龍州最高的樓,還有龍州最棒的小學初中高中……九子嶺的各家得了一大筆征地和房屋補償款,都在龍州的鬧市置了家當,呼啦啦追風般把家從九子嶺搬進城,剩下一座空村子。沒了人氣,九子嶺也失了生氣。

山子家挨到最後一個搬家的,山子爸和拆遷辦就房屋征收補償款的數目一直談不攏,搬家的事就拖延下來。九子嶺的不少房子都被推倒了,隻剩下山子家邊近幾棟孤零零的房子。山子爸心急,山子已是一年級學生了,現已耽誤了孩子讀書,好在已托人跟學校談好了,搬家後山子就去上學。山子一點不急,他和小強常在九子嶺溜達著,九子嶺多好的地方,有山有水,讓人一輩子也呆不夠。他弄不懂九子嶺的人為啥要讓出祖傳的這麼好的風水寶地,讓城裏人來蓋廠房,糟蹋九子嶺。

過了正月沒幾天,搬家的事突然就定了下來,日子很緊,容不得山子再多看幾眼九子嶺。

搬家公司的車來了又去了,一趟又一趟,把山子的家搬空了。山子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發呆,小強在他身邊蹭過來又蹭過去,一會兒又衝搬家公司的人凶狠地叫喊著。

山子知道,小強把這些人當成入侵者,當成賊。

沒人理會小強,沒人在意小強的失落,就像爸媽沒空理會山子。

院子裏有棵大樟樹,年前被山子爸賣掉了,賣了個好價。山子看著大樟樹被鋸掉枝枝杈杈,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最後被連根刨起,被一輛大車拉進城裏。

大樹坑靜靜地躺在院子裏,山子一見大樹坑就想到自己跟大樟樹一樣,被鋸掉枝枝杈杈,隻剩下光禿禿的軀幹,最後被連根刨起,送進城裏。山子常聽大人說,樹挪死,人挪活。人要挪一挪,那城裏才是活人的好地方。山子弄不懂,這一眼望不到頭的九子嶺活了一輩又一輩的人,還不夠爸媽這輩人活嘛。那大樟樹呢,爸媽為啥把它給賣掉了。大樟樹如今不知活在了城裏那個地方。

媽媽說以後沒有九子嶺了,九子嶺叫龍州新城,會有數不盡的高樓和廠房蓋在這塊地上。媽媽喜氣地說咱九子嶺發達了。

山子頂了句:不是沒了九子嶺。

這孩子。媽媽愣了下,就笑起來。

山子默默地走到樹坑邊,他突然感到來自身體深處的疼,源源不絕的。

最後一趟車要走了,山子還呆在院子裏,磨蹭著不願上車。

院子裏亂糟糟的,一輩輩人攢下的東西都用不上了,爸媽都說搬進城裏也照樣要當垃圾扔掉。這些老東西扔得滿院子滿屋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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