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冬

大水牯老了,呼哧呼哧地喘氣。王百順覺得老掉的還有王百順,一個死老頭子,也在大冬天呼哧呼哧地喘氣。

人是駱駝,牛也是駱駝,大水牯閑了一季莊稼就老掉了,人閑久了也把人荒掉了。王百順覺得自個同那些上好的莊稼地一般荒了一季。

老天一天天冷了,院子空落落的,一棵孤樹扯著幾片枯葉,在風中不安生地抖動著。

王百順瞅著那幾片老掉的葉子,一天天過了,那幾片葉子還頂在樹頭上。沒了莊稼地,這個冬天又冷又長,好歹有大水牯伴著,還有那幾片瞅得見的葉子,王百順感到這個冬天還能過得到頭。

那天,王百順往樹上瞄了一眼,樹上的葉子丟了一片,王百順心像被揪掉了一瓣,驀地一疼。他在院子裏尋了老半天,就是找不到這片走丟的葉子。他的目光翻過牆頭,同那片葉子一樣,不知被風挾落在哪個旮旯裏,慢慢地和泥土成了一家人。

葉子很快在樹上都呆不住了,一個個翻過了牆頭,去了該去的地方。

大水牯呢?它該去的地方又是哪兒?兒子一平來過好幾趟,有次話不知怎麼就溜到了大水牯身上。一平細聲地說田地沒了,這大水牯養著也是白養,還不如趁早送進包大麻子的屠宰場,大水牯咋說也值這個價。一平說著就打住了,溜著父親的臉色。

王百順不說話,狠狠地溜了兒子一平一眼。一平不成器,在一些村人攛攆下,竟把一百多萬的征地補償款都拿去賭光了,還要來打大水牯的主意。

一平,這人撞了一回牆,不能再撞第二回,人有手有腳的,還怕找不到一口正經飯吃。

一平一聲不吭,忙低頭溜了出去。

王百順走到院子裏,院子空落落的,大水牯在牛欄裏慢騰騰地嚼著幹草。大水牯近來吃得少多了,往年過冬時,王百順一天要背一小捆幹草進去,大水牯一個冬天養得精壯壯的。老天暖和點,王百順就牽著大水牯出來溜腿,人在前,牛在後,將冬天空曠的原野攪得熱烘烘的。

王百順歎了氣,心還在一平身上溜著。哎,這世道變化太快了,家說沒就沒了,一覺睡醒了眼前的一切都走了樣子。一平他們哪經曆得起這樣的起落。

院子外連著田野,轟鳴的推土機挖掘機在使勁平整著空地,明年九子嶺這片天地將立起一座汽車新城。這個冬天九子嶺不得安寧了,有時王百順走到院子外,像突然到了一個生疏的地方,幾十年生活的痕跡和記憶竟在這片空地上一絲也尋不到,這片大得無邊的空地將鄉村過去的一切深藏起來了。王百順呆呆地,像失了魂似的。

王百順很少出門,他時常呆坐著,聽著大水牯慢騰騰地嚼著幹草的聲音。今年過冬時大水牯跟他一樣,不願出門溜達。大水牯不願麵對空落落的村子,更不願看見變了模樣的田原,它也找不到自己的過往。牛是通人性的,那麼人呢?人都掉錢眼裏了,人為了錢啥都幹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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