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褐色長袍、蓬頭垢麵的老人獨自盤坐在高台,對著下麵擁擠的聽眾,唾星四濺地說著,他的聲音似乎被歲月侵蝕得沙啞不堪。旁邊間隔幾米的另一個高台上下,空無一人。
他那張幹裂、枯萎的鬆樹皮似的臉,在忽明忽暗的燈火照耀下,宛如覆蓋了一層破損的蛛網。萎縮憔悴的臉上,兩隻凹陷、濕漉的眼睛放著光,幹裂的嘴唇間跳躍著幾顆黃鏽的殘牙。
“……你們從權力上去思考上帝是錯的,這正是人類邪惡卑劣的反映。上帝從不亂用權力,因為他代表了超越一切意誌的善!我們總是犯這樣一個錯誤,那就是以我們自己的模型來塑造上帝的形象,我們有人把他想象成一個獨斷、極權的自我意誌,在世界上竄來竄去,指手畫腳!一如我們在這兒狂躁地到處亂撞,沒有善來穩定安撫我們……”
露絲在人群外圍停下了腳步,倚靠著一顆樹幹,仰起頭盯著高台的老者,似乎在傾聽。
教授四人聚攏在她的周圍。教授聽著聽著,皺起了眉頭。
“惡是生命的醜陋和扭曲,而善是自然的,與上帝相連。上帝是至上的神,是一切事物的來源,我們隻能在上帝腳下尋求庇護,寬恕。想一想吧,如果世界缺少了上帝的力量來懲罰罪惡,撒旦們就會複活,我們就不可避免地生活在悲劇中。我們的身體雖然已經毀滅,但靈魂會被上善的造物主拯救,他會重新賜予我們肉體,讓我們重生……”
“講得不錯啊……”郭院長自言自語道。
“還想找巨靈,哼!”露絲回頭瞪了郭院長一眼,離開倚靠的小樹向前邁步衝去。
在眾人的側目下,她抬腳邁上另一個講台的木樁台階時,一隻裹著白袍衣袖的手臂伸過來,拉住了她的胳膊。
“姑娘,讓我來試試吧,”教授微笑著看了看她,抬腳登上了無人的講台。
台下的聽眾仰望著教授,交頭接耳,空氣中彌漫著嘀嘀咕咕的騷動聲。
“大家好!我是一個穿越了大半個地獄的老人,之所以鼓起勇氣登上講台,是因為我發現,這裏是一個真正崇尚信仰自由的地方。在很多地方,我感到有一隻無形之手,在利用大家的狂熱盲從和偏執頑固,推廣一種聖書的學說;對於不接受或者反對者,就進行無休止地懲罰,殘酷地迫害!幾千年來,這個世界為什麼發展了各種信仰體係和學說?因為世界包含萬物,人、族群、區域、時間、曆史都不相同,所以誕生了各種各樣的信仰。我們每個人,都應該靜下心來問問自己,究竟我們需要什麼?我們需要什麼?需要的是理性,自由,民主,平等,而不是倒退到蒙昧的神話,和狂熱的崇拜中去!”
很多人開始向教授的台下圍攏。
“我們應該反觀自己,捫心自問,我們究竟都做了些什麼?我們用自己的雙手來塑造神像,用蒙蔽的心智來編造教條,用機械的宗教儀式和禱告來麻木自己!上有天,下有地,天地之間總有真理存在!那真理是什麼?我們該怎麼做?那就是從現在起,從所有的概念思考中解脫出來,清晰、客觀、直接地去思考,找回那顆沒有任何教條、沒有經過洗腦的心靈,那才是最健全、最完美的心靈!”
老者講台下的聽眾開始向教授台下轉移。
“這個世界是一個信仰超市,聰明的人們發明了很多修行體係,各種冥想的方式,讓人沉思的話語,寓意深長的經句。世界走到了今天,人們的心已經妄念紛飛,希望通過經書、儀式、持咒安靜下來,以此來達到幸福的境界。我認為,凡是向善的、理性的信仰都是好的,信比不信要好!但是,你們要小心,信仰一旦形成體係,就不可避免地誕生權利——管理權、傳播權、評判權等等,孳生崇拜,敵我,對錯,爭鬥……”
“嗯,有道理。”……“對啊。”……“說得好!”……越來越大的人像被巨大的磁石吸引,紛紛擁擠到教授的台下。
老者望著台下光影搖曳的草地,黯然失色,眼睛露出膽怯的目光。他磕磕絆絆、斷斷續續地呼喊,仿佛讓風嗆得透不過氣來。
“回來,你們快回來!我們是上帝的人子,相信異端邪說會遭受懲罰,滅頂之災啊……”
站在樹旁的露絲揚了揚頭,猩紅的雙唇漾著得意的微笑。終於,她“撲哧”一聲,“咯咯”地笑出了聲,情不自禁地拍起手來。
陣陣清脆的掌聲此起彼伏,教授站著的台下已經人山人海。
不知何時起,隔壁老者的講台上已經空無一人,老者不知去向。隻有旁邊的篝火,還在熊熊燃燒。
……模糊的篝火縮成了一隻前行的火把……
遠離信仰大賽會場的樹林深處,一束火把的照耀下,露絲手牽著女兒,蹦蹦跳跳地走在蜿蜒前伸的小路上。
小路旁,是幽暗的灌木叢,和不遠處稀疏的雜樹林。一條泛著銀光的小溪,在中間“嘩嘩”地流過。
旁邊手持火把的父親抬起頭,眺望前方天鵝絨般的蒙蒙暮色,和一片黑壓壓的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