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匆匆地,高考來了,匆匆地,高考走了。
高考成績是程安幫我查的,我們曾經約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學,然而事實是,我們相差了整整50分。
當他拿著一大堆的高等院校誌願填報參考書的在我麵前的時候,他找了幾所相對於我的分數比較保險的南方院校,問我想選哪一個。
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對北方的天空有著無限的向往和憧憬,他總是說,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該是很美的景致。可惜我隻是個小女子,我的世界從來都不大,我隻想留在南方,守著心裏這片小小的天地,小小的人兒。我知道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而我不願成為他的牽絆,我知道他願意為了我放棄那些漂泊的夢想,無怨無悔,可是我不願意。
我們大吵了一架,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也是他第一次對我發脾氣,我看著他怒發衝冠的樣子,陌生得仿佛我從來都不認識他,而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後的無數次爭吵。
我看著他複製粘貼完我的誌願,然後轉身悄悄拿著他的手機去網吧改了誌願,我們的手機經常換著用,所以他從來也不會懷疑。
等錄取通知的那段日子,我聽著他在我的耳邊構想了很多我們的大學,一起過情人節、中秋節、聖誕節,一起跨年,以後的每一個節日都要一起渡過;一起吃吃遍當地所有特色的小吃:醬板鴨、口味蝦、豬血丸子;牽著手走遍那裏所有的大街小巷:衡山、白雲山、崀山;他可以陪我逛街、陪我買鞋、陪我看籃球賽。他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在他所描繪的幸福未來裏,沒有一個字是與北方的事跡有著一分一毫的關聯的。
可是,他越是這樣滴水不漏,我心裏就越難受,每次都隻能唯唯諾諾地點頭答應著,什麼也不說。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接到了學校招生辦的電話那天。那個時候,我正不辭而別踏上了去廣東找思琴的火車,她說她那還招暑假工,去晚了可能就招滿了。
天氣很炎熱,正是酷暑,太陽快把地麵烤焦了,散發出爆裂的味道,樹木都攏拉這耳朵。我拖著行李箱,看了一眼這個養育我長大成人的故土,做了一個小小的暫別。
當我剛剛上了火車,還沒來得及置放行李,就接到了程安的電話,他說:“你真的那麼不願意和我在同一個學校嗎?”我聽出了他聲音裏的哭腔,盡管他極力掩飾這一點。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沉默著沒有說話,突然就被身後的人用行李箱撞了一下,那是一個豆芽菜般留著黃色長發的青年男子。我手中的手機一下子摔落在地上,他看都沒有看我一眼,說:“你沒長眼睛啊,擋在過道上,大家還上不上車啊。”
我默默撿起手機,拿開自己的行李箱,讓在一邊,青年男子推著行李箱就從我身邊呼嘯而過。但他走得並不是很順利,不一會又停了下來,這一次,擋在他前麵的是一家人,一對中年夫妻帶著一個初中年紀的小男孩。他有些不耐煩,推了一把過道上的小男孩,男孩拍了拍正在舉著行李箱試圖把它放到座位上麵的行李架上的父親,豆芽菜立馬就抱著行李箱跑遠了。
我看著自己那厚重的行李箱,犯了難,我該怎麼把它舉上去放到行李架上呢?正發愁著,對坐的一位中年叔叔順手就幫我把行李箱舉了上去,我向他致謝,他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似乎什麼也發生。
我剛坐下來,就收到了程安的短信,手機摔得很嚴重,除了能按接聽電話和打開短信以外,幾乎什麼都編輯不了。程安說,“不管你去了哪裏,我都會去找你。”
第一次獨自出遠門,我心裏思緒萬千,當我拖著笨重的行李箱走向火車站的時候,不止一次地回望,我希望可以看到程安,我希望他可以挽留我一下下,隻要他說一句話,我就留下來,可是直到我上了火車,卻還是沒能等來他的身影,我怎麼能怪他呢,畢竟他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我偷偷買了票,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就會不告而別,可是為什麼,我總是抱著僥幸的心裏,也許他已經看出了我這些天的悶悶不樂,也許他已經從我躲閃的目光中察覺了我的異樣,也許他已經偷看過我就放在錢包裏的車票,也許他隻是故意裝不知情,等到我上車之前,突然出現在車站給我一個驚喜的,可是他沒有。
我知道我的心裏,其實是怪他的,我始終都沒有辦法忘記,那天下午他對著我怒吼的樣子,我就像一隻被嚇壞的小鳥,沒有絲毫回擊之力,程安啊程安,你怎麼可以那樣對著你口口聲聲的無價之寶說話,你怎麼可以一點都看不出我的心思,我以為,我不說,你就懂。
火車上擠滿了人,過道裏橫七豎八也躺滿了人,有些人就直接把行李箱放在地上,坐在行李箱上麵,連洗手間和抽煙室裏麵都歪了一些人,中途想去上個洗手間,一不留神,就會被地上突然伸展的手腳絆倒。我把手機放在握在手裏,然後把書包放在胸前抱著,害怕錯過程安的任何一天訊息,但是他再也沒有發來訊息。
大概是第一次遠行的緣故,總也睡不著。車廂裏滿是小孩子哭鬧的聲音,學生模樣的年青人拿著MP4看電影的聲音,中年人操著一口方言打牌的聲音,亂糟糟的,攪的我心裏越發煩躁了起來,又不好發作。
對坐那位幫我放行李箱的大叔油光滿麵的,穿著一身陳舊的短衫,露出肚子上白花花的橫肉來,操著嗓子盡情咳嗽了幾聲,就把鞋子脫了橫著雙腳架在我旁邊的中年女人腿上,露出一雙已經髒得看不清顏色的襪子散發著惡臭,倒頭就靠著座位睡了。我幾度想作聲,但是一來礙於剛剛的舉手之恩,二來瞥了瞥他那滿身肥膘,人家的大腿都比我的腰粗啊,且旁邊諸人都熟視無睹,我孤身一人,勢單力薄,隻好作罷。
那是一輛沒有暖氣的綠皮火車,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悠悠地前進著。
中年女人整晚都沒有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同我一樣被那鑽鼻的惡臭和尖銳的噪聲鬧得難受導致失眠,她有些倦色,但嘴角一直笑著,溫柔地注視著熟睡的丈夫,見他有些發冷,雙手緊扣著護在胸前,就用手輕輕拖著他的雙腳,然後站了起來,空出座位放置他的雙腳,自己起身鬆了玻璃上的藍色窗簾,給他蓋上,然後重新慢慢抬起他的雙腳放在自己膝蓋上,繼續守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