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劄記(1 / 3)

西域劄記

西域聖使

沙漠中的綠洲敦煌城是個奇跡,鳴沙山和月牙泉是個奇跡;莫高窟午佛洞是個奇跡,石上刻的牆上畫的地下埋的書本上記載的敦煌文字和街衢市巷裏彌漫的濃厚的特有的文化氣氛更是個奇跡。踱行在這座千年古城內,二景一物會提醒你,告訴你:你已經來到了古絲綢之路的中段,跨入了通往西域的大門。

山、水、文字、曆史是人創造開拓的,包括學者和文盲、帝王和平民,這些設汁者與勞力者一代又一代,一層又一層進行打鑿,使敦煌這座巨型雕塑逐漸顯示出其亙古博大的,豐富深刻的氣勢。

走進敦煌博物館的大門,繞過院壩中心屹立的駱駝雙雄塑像,邁入裝飾的典雅整齊的展廳,那些少見的陶器、漢簡、絲綢、貨幣、珠玉、書畫等14類3000多件文物珍品,更加深了你對敦煌曆史文明的認識。

我在一個不起眼的牆角裏看到一張圖表,是份"絲路(敦煌)往來高僧情況表",在這些拗口難念的充滿佛氣的大名下,我虔誠肅靜,停立良久。

安世高,安息國人,公元148-171年問,經西域來華,譯有《安般守意經》等。

支婁迦,大胝國人,公元178-184年間,經西域來華,譯有《般若道行經》。

竺法護,西晉敦煌人,早年遊學西域各國,通曉西域36國文字,搜集佛教經典資料,勞不告倦,譯經165部,300餘卷。

法顯,中國(平陽)人,399-413年問,行經15年踏30國,回國著《佛國記》。

玄奘,中國(陳留)人,627-645年,曆時17年,遍遊全印度,回國著《大唐西域記》。

達摩涅羅東印度人,732年來華,在長安賢聖寺譯出《醫方本草》等。

僅這張圖表上列出的有名有姓的高僧就有16位,那些來去匆匆,沒留下文字記載的僧但可能更多了。

當年的西域是怎麼一個情景嗬,可以想見,在烈日炎陽下,無邊的戈壁沙漠灸熱如烤,幾匹駱駝馱著大捆大捆的竹簡緩緩而行,身披袈裟,滿臉嚴肅的高僧們跟在後邊,行色倦倦,汗流如雨,有的堅持往前走,靠非凡的毅力和篤定的信仰到達前方的綠洲,歇一夜第二天再走下去;有的則體力不支,倒在沙漠中含蟪而去,孤魂難歸。

過去的離僧都是大學者,大聖人,靠多年的修養潛研,戒除欲念,苦心進練才登上高階,獲得令眾人敬仰的名譽地位,可是他們卻不願坐在悠靜安謐的寺院裏誦經唱文享受朝拜,毅然簡裝出遊,曆盡千辛萬苦,跨越漫長的絲綢之路經西域出關去,出國去,把古老的東方文化傳播到域外,又把現代的西方文明帶回國內。並且行走到那裏就傳經到那裏,用知識的雨。露催化愚殊的心土,該是一種多麼神聖的、偉大的工作啊。

他們對宗教的信仰究竟有多深,他們心頭的虔誠究竟有多厚,他們身上的動力究竟有多大,他們追求的意念究竟有多強?這是我們後人難以想象的,先不說思想動機如何,先進的純潔的還是荒謬的私欲的,我覺得這些高僧們起碼是熱愛我們這個文明古國的,他們是絲綢之路上的文明聖使,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僅就此點,我們應該為這些高僧們樹碑立傳,單列一張圖表是不夠的。試看這個博物館裏的文物,許多件都灑有他們的血汗吧,連舉世聞名的佛教藝術寶庫莫高窟,相傳也是一個樂僧和尚雲遊於此鑿洞起始的。

看了敦煌博物館裏的這張小小圖表,我忽然對宗教、對僧侶、對信仰以及對人生,有了一種新的感受。

走出博物館,站在院壩中心的氣宇軒昂的大型駱駝雕塑前,我覺得自己的心胸突然變得挺"聖"挺"潔"的,那長途跋涉旅行的勞困竟也減輕了許多。在這些高僧麵前,在這韌拔的沙漠之舟麵前,我們的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何況今天我們還有飛機、汽車這些現代化高速交通工具。心理的堅韌的確可以超越肉體的痛苦。我想起那些長年工作在沙漠邊緣的敦煌研究所的科學家們,想起那些一次又一次跨越西域考察絲路的曆史學家,各類專家,他們還不是靠著一種聖潔的信仰和對事業的追求才跑到戈壁沙漠裏來餐風飲露,顛簸探秘的嗎。他們都是聖使,人民的聖使,文明的聖使,站在曆史、今天、未來這條綿長的人類進程線上傳播知識時聖使。

山與泉的交響

山是神奇的山,全部由細沙積聚而成。登山得赤足,不然鞋內會灌滿柔沙使人行走艱難。一腳一個坑兒,踩下去鬆軟如棉,往上攀登頗然費力。沙山看似鬆散,其實韌性非常大,幾千年來風吹雨擂,它不增也不減,一副安詳冷峻的模樣。

登上山頂,極目展望,太陽光下,沙山紛呈紅、黃、自、黑、橙五色,晶瑩閃亮,不染塵灰,沙聚的峰巒也如刀劈似地危峭。

若從山頂坐臥下滑,沙隨人動,流蕩出一陣鼓樂嗚聲,呼嘯入耳,仿佛把你帶往久遠的的臆想中的古戰場。傳說以前這裏是一片平坦的戈壁灘,某將軍帶兵出征,與敵搏殺於此地,後全軍覆沒,積屍數萬。一位女神路過這兒,見眼前的斷屍殘肢血汙遍地慘不忍睹,便善心大發,從她的香爐中抓出一撮香灰撒了下來,頓時丘嶺聳起,沙山起伏,掩埋了勇士的遺體。現在的這沙鳴聲,究竟是地球磁場錄下了當年的戰鬥之音呢,還是烈士的英魂在地下發出的壯誌未酬的呐喊?不知其詳。

沙山下有個狀若月牙的泉水,靜靜地躺在四麵山峰的環繞中。泉水清澈如鏡,久久地舔著山腳,雖時常有強風勁吹沙暴狂舞,可這泉中從不落流沙,始終保持碧波澄淨。酷暑盛夏氣溫極高,沙粒如炒過一般,泉水仍不減些許。沙填不滿,日蒸不少,圍中不腐,癡情執著,實為奇觀。不知這泉水是女神為讓烈士們飲用而灑下的甘露瓊漿,還是眾英魂湧流的眼淚留下的永恒的鏡鑒,誰解其由?

沙山的屹立與泉水的平蕩互襯而成兄妹似的奇景。沒有了泉水溫柔的回應也許沒有了流沙的奏鳴;缺少了沙山強力的圍抱可能也就失去了泉水的澄清。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愫,什麼樣的依賴;什麼樣的關連,什麼樣的默契;什麼樣的生存方式?誰真正理解了這互鳴互應的經久牽靠的沙山和甘泉,誰就懂得了人生實在的真諦。

嗚沙山和月牙泉,在敦煌城南三公裏處,它是絲綢之路上的一個自然景觀,一派天生麗質,毫無人工雕琢,證明了沙漠世界豐厚的內蘊和精妙的造化。

交河崖城

仰視像孤島,首尾有河流交彙,橢圓形的兩側是30多米高的如削崖岸,隻有一條窄窄的通道在南端關隘外,陡細如登島的舷梯。俯視如柳葉,南北長1500米,兩頭兒尖尖,中段東西最寬處300米,實似一片巨大的黃色的、脈線清晰的焦葉不知何年何月從何種龐然巨樹下飄落下來,浮在了河水環繞中。

這就是中國西部著名的交河吉城,靜靜地廢棄在吐魯番縣城西邊十餘裏處。這座城闕更像一艘曆史的戰艦,從遠古的火海煙波中駛來。這艘戰艦上,漢以前曾擺置過車師前國都城。漢元帝時沒戍邊校尉,名將班超和兒子班勇,都曾在戎馬倥傯硝煙彌漫中鎮守過這裏,背靠東,麵朝西,執戈仗劍,蘸著血汗及交河水,譜寫悲壯而蒼涼的戍邊戰史。到唐初,太宗皇帝派兵平伏戰亂,又將西域的最高軍政機構弋一安西都護府設在這裏。其後,許多衛國義士離鄉背井在此捐軀,屍骨不能回家園,座座土墳默向東。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在一場熊熊燃燒照亮西天慘烈的大火之後,這昂然的戰艦從此擱淺,變成一座荒寂無聲的神秘莫測的船形厲史博物館。

登上戰艦,台麵街衢巷道完整有序。撇開大道,揀小巷兒瞌裏拐彎往前走,越走越幽深安靜,你進人情境,會疑豫兩邊殘缺破敗盼院宇房麈申突然走出一位身穿布衣手提瓦罐的素樸美麗的民婦或者遇到幾位2000年前的調皮活潑的紮著小辮子的孩童在道上追逐彈球。你信步走進一個院落,可以看到一半挖掘在地下,一半夯築在麵上的廚房,裏邊灶台依舊,牆壁黑綠,仿佛燒飯的人剛剛離去。你若有幸在灰燼中撥出半截火鉗,一塊鍋片,恐怕就是無價之寶了。院中還有轆黴苦水井,下邊早已幹涸,但井口上被井繩磨出的槽溝曆曆在目。你若在院中大喊一聲,回音使你自己也有點兒恐怖。這座龐大的悠靜的廢城裏,一到晚上便沒有活人敢獨自留下,誰知那些死去的含恨的鬼魂夜裏會不會出來聚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