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街小巷走一遭,你情緒的樂譜中會添一個新穎的音符;去喀什噶爾轉一趟,你記憶的長卷中會隧起一條別樣的曲線。
若趕上艾提尕爾清真大寺做禮拜,你會覺得更不可思議。那時節,德高望眾的主持人站在寺頂上商聲呼喚,成千上萬的伊斯蘭教徒們湧向廣場,兩手貼耳,虔誠祈禱。眾口一聲,山呼海嘯,整個古城籠罩在一片宗教的肅嚴氣氛中。
盡管路途十分遙遠,盡管生活多有不便,卻仍然有一批批旅客越過戈壁,越過沙漠,去喀什噶爾探求它的曆史,它的神秘,它的悠久文化和永不褪色的美的魅力。
香魂猶在
答答的馬蹄聲敲落了殘存的星星,哨哨哨的銅鈴聲搖出了滿天的彩霞。一輛小馬車載我駛離了喀什噶爾的老街,載我奔向鮮花芬芳的郊外。坐在用四根棍子撐起的垂著彩條流蘇的飄逸瑰麗的華蓋下,我儼然如一個從遠道而來朝聖的小王子,再看看戴著一頂花帽留著兩撇黑胡的趕車的維族老人,他那昂首挺胸目不斜視悠然自得的氣派比皇帝的車夫還要神氣十分。
出城十餘裏,馬車拐進了一個叫做浩罕的小村。沿綠樹掩映的村道鑽進林蔭深處,眼前一座尖塔高聳,琉璃生輝的高大門樓擋住了去路。
趕車老人嘴巴一撅,表示這就是你要找的香妃墓;手一拍車幫,頭微微一點,表示我在門外等你。雖然語言不通,但理勰盡在姿態裏。
香妃安息在氣勢軒昂的維式古建築中。眼前這長方形的包砌著紫色琉璃磚麵的"拱伯孜"顯得晶瑩素潔,分外肅然。方堂的四角各立一座磚壘圓柱,柱頂是精致高雅的"邦克樓",樓頂高擎著一彎金屬新月。望著上空那彎閃閃發光的新月,我想大概能將一切飄蕩的遊思都召喚到伊斯蘭教的氅下了。待走進墓堂內,我才發現這座華麗建築的絕妙之處其實在內部,它外方內圓,屋頂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半球形穹窿,穹頂采用大跨度的土坯圓拱,根本不用一根撐木,光光堂堂,這樣的設計可以給視角造成心理的博寬,讓人有身在墓內,心在環宇的感覺。
墓台上排列著高矮不等,錯落有致的58個墳丘,表麵上一律用自底藍花琉璃磚貼麵,究竟哪個才是香妃的墓塚呢?你若認為是最大的那座。它既不是最大的,也不在最中心,而在前排右側的不顯眼處。這位置當然不是由名氣而是由輩份決定的了。
且不論墓室修造得如何壯觀,也不管墳丘堆砌得如何精細,更不說那墓塚排列得是否合理,最引我注意和動心的,則是被擱置在牆邊一角的木架車。這輛木車有著彩雕的頂蓋和門窗,星邊還擺放一具窄窄的薄木棺材,據說這就是當年運送香妃遺體的靈車。現在因年代久遠車的木質雖然已經陳舊,原貌也被灰塵厚遮,但我從它身上卻分明體會到"香風十裏安魂處,千載琵琶骨自香"的意境。
查起來香妃原本隻是一名普通的維族少女,有著本地本族姑娘共的有姣麗麵容,因家族之功才被召進京,偶然間皇帝發現了她身上有一股特異的香味兒,就被冊封為"香妃",變成一位不平常的女人。她死後,屍體被噴灑上藥粉,由124人護送,人抬車拉,翻山越嶺,曆時三年半,運回故鄉來安葬。也不知她26歲時進京去身受了多少艱辛磨難,單這死後那溢香的玉體在路途上經受三年半時目的顛簸,在戈壁荒漠上領略風沙的襲擊,烈焰的蒸烤與嚴霜的侵蝕,想想那受苦的芳魂也會讓人湧起憐惜之情的。
其它不說,僅這從遙遠的邊地到京城的萬裏征程往返。對一個弱女子已是很不簡單的了。並且她的背井離鄉絕不僅僅是出嫁,還包含著更深刻的使命,她把芳香留在了漫漫的旅程,留在了眾人心中。所以香妃後來成為各族人民敬仰的女性,自然是當之無愧。
古老的木架車應該為曾載送過香妃的遺體而非常自豪,薄薄的棺木應該為曾盛裝過名女的香屍而甚感榮幸。我們的邊遠的維族兄弟,更應該為曾出生過香妃這樣名傳千古的前輩而十分驕傲。
步出門樓,坐上馬車,老人揚鞭一聲吆喝,答答的馬蹄聲敲起了鼓點,哨噦的銅鈴聲搖響了樂曲,我帶著未盡的情思踏上歸途。
在浩罕村頭,兩位漂亮的維族姑娘向老車夫打個手勢,馬步慢下來,姑娘們一側身便坐在了我的身旁。她們並不因為身旁有了陌生人便拘束不安,仍活潑自然地談笑風生。她們清脆的笑音攪得人心旌搖亂,她們特異的體香熏得人如醉如癡。高俏的鼻子,濃黑的眉毛,圓亮的大眼,苗條的身軀,彩色的裙裾和金飾耳環,一切都搭配得和諧優美。應該承認,在喀什古城裏這樣美麗純真的姑娘非常多,除了我們在大街上看到的,還有一些我們看不到的藏在棕色頭巾後麵的麵孔可能更傑出。
馬車在街口停下,姑娘們跳下車。塞給老人幾毛錢便走了,一股清香張揚了一下也飄走了。我突然想到,她們本來都是香妃的後裔,自然有香魂附體,用不著再誇張或收斂,美在她們是本來的,香在她們是本來的,親熱和善落落大方等等都是本來的,就象她們腳下這塊先天就具有斑斕色彩的土地一樣樸素自然。
她們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與眾多的姐妹彙為一體。哦,喀什噶爾的這條老街,是中國西北最邊遠的一條老街,也是充滿民族氣息美不勝收飄香溢彩的令人難忘的一條老街。
烽火台
像一個個飽經滄桑,誠懇忠厚的老人,屹立在邊疆的大道旁。當年,那著名的邊塞詩人岑參曾為你們寫下了"寒驛遠如點,邊烽互相望"的詩句,可以想象你們的盛年是何等威風和舉足輕重,如今,你們已享千歲高齡,頭頂禿了,體形變了,但依然麵對戈壁沙漠,絲毫不退一步,堅毅地默默地注視著曆史的進程,人問的變化,向一代又一代跋涉者做無聲的傾訴。
你們在傾訴什麼?
是回憶往事嗎?
回憶張騫出使西域時的隨從倒斃在你們身旁的慘狀。
回憶細君公主、解憂公主和親烏孫時於你們身旁灑下的香淚。
回憶馬可波羅遊曆亞洲腹地時對你們發出的由衷讚歎。
回憶斯義赫定探險塔克拉瑪幹大沙漠時在你們身旁瘋狂的呐喊......
是思考現實嗎?
思考沙漠中心原子彈爆炸時留下的興奮餘震。思考勞改場裏那些罪民們放出來時的可喜變化。
思考那高聳的鑽塔為什麼老往戈壁灘下打眼兒。
思考奇形怪狀的先進車輛跑起來比當年信使的快馬神氣多了......
是展望未來嗎?
展現塔裏木盆地大油田的迅速出現。展望沙漠綠洲的壯大發展。
展望絲綢之路的重新繁榮。
當然也展望科學家、文學家、畫家、攝影家來對你們進行考察、保護和進行公平的評價……
該回憶的太多了,憶起來心中就沉甸甸;該思考的太多了思起來腦海就情無限;該展望的也太多了,望起來精神更振作。
烽火台在一望無際的茫茫戈壁上看見你,任何跋涉者都會得到啟示和鼓勵。你不用說什麼,博大的內容全寫在你威武不倒的軀體上,讓人們來讀吧、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