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的聲音
我生長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朱家灣。上大學時,灣子的男女老幼幾乎都走出了家門,為我送行。朱家灣的陽光醇醇的暖暖的,鄉親們的臉上映滿笑意,我的心裏流淌著甜蜜。
來到學校,城市裏的塵埃、噪音和世俗如一尊巨大的磐石,壓得我抬不起頭。同學們大都有筆挺的西服、亮麗的領帶、錚光的皮鞋,而我,隻有幾件褪色的不入潮流的舊衣服,有的還是鄉親們忍痛割愛送的,我的幾雙邊緣毛刺刺的布鞋,是母親幾個夜晚在油燈下戴著頂針一針一線納製的。它就像朱家灣換毛的老黃牛,邋遢而無生氣。開飯了,我要麼早去,要麼晚到,我要的是最廉價的飯菜,我怕別人笑話。雖然我的學習一直在全係名列前茅,並拿到過好幾次獎學金,但我的錢包一直似沒奶吃的幼兒,常常哭叫肚子餓。
想到我家裏的茅草屋,唉——
為湊夠我報名的學費,餓死不求人的父親借遍了所有的親友,即使借一塊錢,父親都要打借條,按手印。我永遠也忘不了滿頭銀發的母親一次次地愣怔後,那發自心底的唉歎聲。盡管母親的唉歎聲很小,但我還是能依稀聽見。在學校裏,我有時連最廉價的素炒白菜都吃不起。
第一個寒假裏,我多麼想回去看看我那朝思夢想的父母啊!可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再給二老增添新的債務。白天裏我在建築工地上當小工,晚上我給幾個中學生當家教。雖然很累很累,我的臉被北風吹皴了,我的手被冰雪凍腫了,但我的心裏是充實的。
一天上午,我推著混凝土灰漿車正要上起落架,忽然聽到一個女聲叫我,我扭頭一看,是本班的同學江麗麗。我詫異道:你咋到這兒來了?她說:我媽是這幾棟樓房的開發商,她叫我陪她來看看工程進度。她手指著旁邊的中年婦女說:這是我媽。我禮貌地叫了聲阿姨,說你們看吧,我送灰漿上去了。江麗麗說:你送上去後馬上下來,我在這等你。我下來後,江麗麗說:你看你,成啥樣子了?走,到我家去洗個澡,換上我爸的衣服。我說:謝謝你的好意,我還要掙下學期的學費呢。江麗麗拽拽我的衣服說:我媽同意了,你到她公司裏幫忙,工資比你幹這苦力高得多。我有些遲疑,她媽說:走吧。於是,我便坐進了她媽的小轎車。
在她家的樓下麵,幾個老太太看到我,其中一個問她媽:陳經理,老家來人了?她媽說:不是的,快過年了,叫了一個收破爛的,把家裏的廢東西處理掉。我當時頭嗡的一下,仿佛被大黃蜂蟄了一口似的,我什麼話都沒有說,轉身就走。江麗麗大聲叫著我的名字追過來:你別介意,我媽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我說:謝謝你的好意。扭頭的一刹那,我的淚水已糊住了雙眼。我痛恨自己,一個山裏來的窮孩子咋不自重,非要自找侮辱呢?
一個多小時後,我走回工地,工頭跟我說有個女孩子找我,我正納悶是誰,江麗麗走了過來,說: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是優秀的。她揚了揚手裏的東西,接著說:我給你買了套西服,明天你到我媽的公司上班。我說:謝謝你的好意,我要去做家教了。
後來,我另外找了個地方打工,直到開學,再沒有見到江麗麗。
開學了,當我拿著皺巴巴的血汗錢報名時,班主任說江麗麗已經替我交了。我很感動,但我不能接受她的饋贈,我找到她,硬性把錢還給了她。
我還是穿著我那已經洗得發白的灰褂子,布鞋雖說快露出二腳趾了,但還能對付些日子。
一天晚飯後,我路過操場時聽到兩個男同學在說江麗麗的壞話,是那種不堪入耳的下流話。出於對江麗麗的感激,我當場對他倆予以斥責,誰知他倆說得更難聽。我忍了又忍,但還是沒有抑製住心中的激憤,便和他倆動起了拳腳。不知是我用力過猛,還是他倆招不住打,他倆被我打得鼻青臉腫。事後,學校對我們三人進行了嚴肅處理,分別給予記大過處分一次。
此事之後,江麗麗成了我們學校的注目人物。我和她盡管同在一個教室,天天都見麵,但相互從來不打招呼。不過,我飯卡上的錢總也吃不完。我再沒有挨過餓,直到大學畢業,我一直感到很溫暖,就象朱家灣的陽光,醇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