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情緣

文晨木訥地看著我,翕動著嘴唇說:你啥也別說了,我會挺住的。我雖在化驗室外聽到兩個醫生的竊竊私語,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但我連咽三口唾沫,硬是穩住了情緒。

不多的日子裏,我要多寫些小小說,真的。文晨噙著眼淚,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態。我急忙挽住文晨的胳膊,沒等化驗醫生喊文晨的親屬來一下,就走出了醫院。

回到我倆的出租屋,文晨再沒有去她的攤位,而是把那遝厚厚的小小說手稿從大立櫃頂端搬了下來,她的生活徹底變了,成天寫啊寫。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寫。

為了她能幸福地走完生命的最後旅程,我謝絕公司的再三挽留,毅然辭去副總經理的職務,全天候給她做保姆。見那遝手稿一天天地減少,我心裏的壓力,也一天天地加重。以前從不回複的報刊社,紛紛寄來樣刊和稿酬,文晨的臉上時常洋溢著愜意的笑容,晚上小鳥依人般地和我親熱,我怎麼也樂不起來。我擔心支撐她生命的那遝稿紙一旦消失,她會從此而去。我為了延緩她的日子,多次趁她熟睡的時候,把她已廢除的稿紙又悄然放回那遝稿紙的下麵。

她還是不停地寫啊,寫啊寫。她的毅力讓我愕然,她竟然在書桌前張貼著幾個大字:為小小說而死,死得其所!

我一如既往,成天默默地為她服務著。

第二天上午,陽光溫柔地灑過我們的小屋,我心裏好像也陡然明亮起來。尤其是一隻喜鵲飛臨窗口“咯-吱,咯-吱”叫了幾聲,我心裏仿佛灌進蜜一樣的甜。我摟著文晨的脖子,爽朗地吻著她,笑吟吟地對她說:今天有喜事,喜鵲是一個好兆頭。文晨瞟我一眼,說:也許吧,我今天的心情好像也特別好。笑靨頓時溢滿她的臉頰。我在她的耳畔說:一會兒去醫院一趟。她先是遲疑,然後點點頭應允。

在醫院,我和文晨掛號、排隊、就診、等化驗單。直到臨近下班,我才誠惶誠恐看到文晨的化驗結果:一切正常。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我疑惑地問醫生:這化驗結果沒弄錯吧?醫生摘下口罩,奇怪地瞅著我說:你這人真是的,你還希望有問題嗎?我忙解釋:不是的,因為她四個月前,就是三月十五日來化驗時,你們說她是白血病。醫生詫異地瞪我一眼,說:不會吧,你等等,我翻一下記錄本。醫生從桌櫃裏取出記錄本,翻到三月十五日這一天,翻了幾頁,她說:沒有呀,你看,這不是文晨的名字嗎?我一看,文晨的名字後麵果然是一切正常。醫生向前翻了一頁,準備合記錄本,可突然發現什麼似的,驚叫道:啊!我明白了。我急忙問:咋回事?一旁等候的文晨也立馬湊了上來。醫生說:你看,這人叫溫誠,與文晨音同字不同。

此時我和文晨懸了幾個月的心,一下子踏實起來。

回出租屋的路上,不知怎麼的,我的心反而又沉重起來。文晨見我有點憂悶,搖著我的胳膊問:你咋啦?人家沒病,你應該高興啊!我語重心長地說:文晨,我們都該回家了,你老公盼你回去,我愛人也盼我回去。文晨眨巴著眼,溫順地盯著我說:我沒有因為醫院搞錯名字的巧合,而讓我老公傷心;你沒有因為我得絕症,離開我一天,我真的好謝謝你,你陪伴我四個多月,我……我……她聳動著肩膀,眼淚奪眶而出,我忙用手帕去揩,可越揩越多,像兩孔湧泉。我輕撫她的雙肩,像哄孩子似地說:文晨,別哭,這四個多月不是很好嘛,你發表了那麼多的小小說。你放心,我今後仍然是你忠實的小小說讀者。你回去後,可要多寫啊。她抽泣地點著頭。

可那以後,我再沒有讀到她的小小說,也再沒有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