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認真要辦,就得興大獄。”秦夢奇眉棱骨挑起老高,憂心忡忡說道:“真的像薛必隆說的,主考、副主考,一十八房考官殺的殺、砍的砍,這取中了的文士誰不膽戰心驚?辦得如此之嚴,往後的考官也要望而生畏!多少年才養了這點文人歸心的風氣,豈不又撲滅了?而且南闈鬧事主犯鄔思道並沒有拿住,背後有什麼文章也不清楚,嚴懲考官必放縱了這些人,往後動不動就抬財神進貢院,王上辦是不辦?這善後何其難也!”
蕭稹思索著,將茶杯向桌上一蹾,似笑不笑地說道:“你八成受了什麼人托付,趁著我高興,平息這天字第一號官司的吧?依你說的,貪贓壞法,徇私舞弊,竟作罷不成?”
秦夢奇吃了一驚,“撲通”一聲雙膝跪下,說道:“奴才豈敢!奴才原是潦倒書生,跟了主子,不次超遷,已經貴在機樞,焉敢以身試法?奴才是說,舞弊當然不好,但主上乾綱在握,這毛病好矯治;動了人心不易挽回。主上天聰睿智有日月之明,自能洞鑒奴才苦心!”
本來決心大開殺戒的蕭稹被秦夢奇的如簧之舌深深打動。想想,又覺確有他的道理。但撒手不治,又於心不甘,默謀良久,蕭稹方喃喃說道:“不辦了?”
“辦還是要辦,明麵兒上不能聲勢太大,驚動朝局!”秦夢奇吃準了蕭稹急於用兵不願朝局震動的心思,斷然說道,“將左某、趙某調回齊都,嚴加申斥,奪官退贓!鬧事者頒密令查拿。待湘國事了,主上南巡,落卷中確有才識的簡拔上來。這樣,已選上的貢士不致玉石俱焚,落第才士又得特簡之恩。將來察看他們的吏治,公忠廉能的擢升,貪墨不法者治罪,豈不是更好?”
蕭稹聽到此,不禁雙掌一合,剛要說“就依你”,話到唇邊卻變成了:“我今兒乏了,明日召見上書房和禮部司官合議一下再說吧!”
回至大內,已是子末時分,蕭稹徑住了太和殿。這夜的戲使他浮想聯翩,難以入睡,便索性披衣起來。三年來,每隔半月蕭稹都要親自觀星,從不間斷。今天雖不到日子,但既然睡不著,何不觀星呢?
太監李德還在廊下熬鷹,見蕭稹出來,忙過來請安,要叫值夜太監過來侍候。蕭稹擺手說道:“我想獨自靜一靜兒,圍一大群人叫人心煩——海東青這幾天吃的還好?”
“是!”李德打千兒起身,回道:“——海東青壯著呢!吃的也好,隻不過也得放放,它急得什麼似的,見人就又咬又叫。沒奴才在跟前,一口東西也不肯吃……”
蕭稹沒再理會,下了丹墀,在寂靜的天井裏散步。中天冰冷的殘月,恰如一把玉鉤,若明若暗,將宮牆頂、殿角、呆罳、銅馬鍍上了一層銀光,一切都籠罩在影影綽綽、恍恍惚惚,似真似假、似有似無的靄氣之中。
“多快啊!”蕭稹倚著琉璃照壁,仰臉望著滿天繁星,不由深深籲了一口氣。二十二年前他是從這天井乘龍輿至太和殿柩前即位、君臨天下的,當時是什麼心情,如今已是模模糊糊。但十年前臘月在這裏發生的一幕幕情景,他到死也忘不掉。徐階的兒子徐啟光派的刺客商戰歌,就是從西邊房頂上跳下來,當場向自己投誠的。劉止臘月二十三造反,這裏一片騷亂,榮軒和武丹連誅十幾名太監才鎮住逆黨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