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山上。
通往寺裏的半山腰處擠滿了人群,雖說此處的空地極大但也架不住如無休止浪潮一般撲來的長安民眾,好在下方山道旁這樣的空地還有許多,隻是免不了抱怨沒有早些起床錯過了最好的站處。
一旁的考生等候處人也越來越多,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光頭盤坐在堅硬的石台上,竟然是最少有三四百人。
賢一盤坐在擁擠的僧人群中,早已經將自己的精神肉體狀態都調至了最好,閑暇後睜開眼打量周旁的僧人。
有句話怎麼說的?海納百川還是參差不齊?或者是人魚混雜?
賢一周圍全是和尚,但絕對不止有傳統意義上的和尚。
眾僧人中年齡跨越非常大,賢一看到了燈火殘燭般的盤坐老僧也看到了年齡肯定不夠十歲的沙彌,但這些都不足以讓他震驚。
右手那個盤坐手撐著下顎的矮胖和尚是快要睡著了?他此時正如無數野草中盛開的肥大牡丹引人注目,震耳的呼嚕聲在寂靜的僧人群中響起,這不是快睡著而是已經睡著。
再看前方的一位一臉凶神惡煞麵孔的中年和尚,滿臉橫肉腰中還盤著沾著肉沫的宰豬屠刀,許多人一眼便望見他頭頂上還有許多沒剃幹淨的頭發,這明顯是剛剃不久,而且看這模樣賢一心想莫不是自己用別在腰間的屠刀刮的?
這些便算了,但賢一偷偷用餘光瞄的左手身旁這位,臉蛋細膩光滑,胸部微微隆起,看不清正臉但也想隱約瞧見分毫,這眉清目秀模樣連賢一都望的出是個尼姑!
雖然賢一沒聽過道明寺不收女徒的規矩,但尼姑不應該是去庵裏?
讓人欣慰的是三四百的僧人眾另類還終究為極少數,雖說也太引人注目顯眼了一些。但大多數僧人還是規矩盤腿打坐在地冥想等待,其中好些人還是布袍破爛的苦行僧,明顯是從大陸各處遊曆趕來。
慶幸是去年冬突然告知天下開寺收徒的消息,不然隻怕今日參加考核的僧人定會多上好幾倍。
除了撐著下顎快睡著的矮胖和尚,絕大部分人皆是無視不遠處的人群議論聲閉眼冥想或者頌佛經,但有一人賢一注意了很久。
那是一個很平凡很普通的少年僧人,看模樣應該跟賢一差不多年齡。
他如許多人一般閉眼誦讀佛經,是在看不出有何特別之處。
但賢一自從注意到了此人後便無法移開目光,他每一次呼與吸的間隔都不差分毫,身材並不高大背卻給人一種峭壁般的挺拔,頌佛的聲音每一個字讀都清晰而平緩。
賢一卻知道這些都不是自己無法移開目光的原因。
那是為何?
因為那人頌讀佛經的聲音傳入耳中讓賢一覺得悅耳並且極其自然的心靜。
那是可怕的靜。
不是躺在太陽曬得發燙的草地上的靜,而是如經曆了無數世間最苦難的折磨後心若死灰的靜,仿佛天下間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
生死無關,愛恨無關,眾生皆無關。
那一瞬間,賢一覺得縱使此時有人揮刀向著他脖子砍下他也毫無動容。
隻是刹那,賢一反應了過來,咬破了舌尖強行讓自己清醒。然後渾身上下冒出一層冷汗浸濕了青色僧袍。
賢一扭頭看著周遭的人群,發現眾人都像沒有聽見那人頌佛聲一般毫無知覺,仿佛隻有賢一一人經曆了這場平靜卻驚險的危急。
賢一心裏清楚,那一刻若不是自己咬破了舌尖,隻怕此時已經入了魔!
一陣後怕在心裏傳開,然後賢一強行驅散了恐懼,仔細打量著那人,像是要看清他青皮頭上每一處發根,看清他脖間每一處汗毛。
許久後,那種似乎感應到了賢一的打量,扭過頭來對著賢一點頭。
然後他兩旁的臉頰牽動嘴角向上揚,露出一個讓人覺得友好中帶著善意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笑。
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賢一也不能。
讓他都有些懷疑方才自己所處的險境是否真實,懷疑自己對此人的惡意從何而來。
甚至他還想主動上前跟此人交談,互報家門認識一二。
於是他鬆開盤坐的雙腿,右手支撐著堅硬的石台便要站起來。
他身子還在向上站起,皮膚底下的血肉中發出了常人察覺不出的金光。
身體中一百零八處穴內的元力同時開始旋轉,元力變得如無數的細絲極快地引起了渾身細微卻尖銳的疼痛,像是無數根針紮在了體內。
一股金色元力流進了還未開闊識海的大腦中,像是攜帶了一陣風推開了濃厚的白霧。
賢一清醒了過來,感受到了身體各處的尖銳疼痛和腦中的清涼,皮膚下方的金光重新隱沒。
緊接著內心無數的恐懼感傳來,賢一身體有些顫抖,強行將注意力轉移在敞開卻無人出現的道明寺院門上,不敢再看那人一眼。
時間不偏不倚,等賢一望向院門時,一道身影從中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