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阿粉愛吃涼皮,動輒去正大商城地下吃王記涼皮。

王記涼皮是陝西名吃,酸甜可口,香氣怡人。阿粉忘吃什麼,也不會忘吃陝西涼皮。這天阿粉正吃著,接到哥哥的電話,哥哥說,阿粉,吃涼皮呢?阿粉停止了咀嚼,問,你怎麼知道?哥哥說,我有位病人,想吃陝西涼皮,你速給他送來一碗。

阿粉一聽直咧嘴,一塊未嚼的涼皮脫落在碗中。阿粉說,哥呀,你是院長啊,為人民服務也未必到這份兒上呀,我非去不可嗎?阿粉的哥哥很堅定,說,非去不可,地址我發到你的手機上。又說,十分鍾後我也到,對了,你穿著你的粉色上衣,開法拉利跑車。

阿粉有兩輛車,平日裏開馬自達,隻有兜風時開法拉利。法拉利是紅色的,篷頂露著,在原野上一跑,像天上的太陽落下來,不住地滾動。

阿粉努努嘴,十分鍾後啟程了,後備箱裏,裝一塑料袋王記涼皮。

通往郊外的路是筆直的柏油馬路,阿粉的跑車一路飛翔。高分倍音響把小鳥振得紛紛逃竄。阿粉樂得直顛屁股。阿粉有三個哥哥,但是她和這個哥哥最好。阿粉愛跳街舞,大哥二哥都反對,隻有這個哥哥支持她,給她置辦光盤,糾正她飲食,極力把她塑造成跳街舞的好胚子。

一想到這個叫阿法的哥哥,阿粉就覺得自己很愛他。

郊外的草屋到了,阿粉把車子停好,提著王記涼皮擇路前行。

說草屋太不為過了,一望無際的田野裏,就這一間屋子,往遠看,才在目光所及之處看到一簇簇民房。那是一個村莊,有嫋嫋炊煙爬向天空。

進了草屋,阿粉的小紅涼鞋腳尖著地,幾步跳到哥哥的近前,哥哥正給病人吸淡,吸淡機嚶嚶地響。哥哥操作的很認真,見她來沒抬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病人的變化。病人躺在炕上,是個老頭兒,命若遊絲,閉著眼睛,瘦剩了骨頭。阿粉的身上,就直起雞皮疙瘩。

哥哥把他的痰吸出後,接著就把病人手背上的滴管拔掉了。阿粉也發現那輸液管的藥液不走了,一動不動在那停著。哥哥拔掉後把藥瓶和滴管一並遞給了阿粉,阿粉用表情問哥哥,不要了?哥哥點頭,示意扔到牆角處。

然後哥哥俯下身,湊近病人的耳邊說,老伯,阿粉來了,你和她說點什麼?被叫做老伯的人眼睛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哥哥就把他瘦骨如柴的手,拉過來放在阿粉的手上,阿粉想抽出來,哥哥嗔怪地向她瞪眼,阿粉就隻有聽哥哥的了。

阿法對老伯說,這就是阿粉,這是阿粉的手,你牽過的。

病人依舊閉著眼睛,阿粉細嫩的手握在他手裏時,他使出最大的力氣攥了攥,但在阿粉覺得,還是過於輕,像一塊粗布纏了一下手,有氣無力。但是阿粉卻看到有兩行飽滿的淚,從病人的眼角向兩邊流下去。阿法為他擦眼,很輕很輕。

阿法又把阿粉往他跟前推了推,說,阿粉二十歲了,她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阿法說完這話,忙把一隻凳子塞在阿粉的屁股下,讓她坐,然後把老伯的手放在阿粉細潤的臉上。病人有了強烈的反應,那淚就流得更歡了。

阿粉已經不害怕了,她握住了老伯的手,牽引它在自己的臉上走,她想幫老伯識別她這二十年青春的見證。她知道,這是個快要走完生命旅程的人,她不能讓他完不成什麼。況且還是阿法哥哥吩咐的。

老伯似乎很滿意,他的眼睛睜了一條縫兒,阿法不失時機地說,你瞧見阿粉穿的衣服了嗎?是粉色的,是你最喜歡的顏色,也是阿粉最喜歡的顏色。

老伯的情緒出現了反常,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眼睛頓時異常地亮。

阿法看到這種跡象,迅速拿起自己的急救包,取出一個一次性針管,熟練地撕開,取出,然後把亮晶晶的針頭插進了老伯的血管。

阿粉看到,一股黑紫的血流了出來,又粘又稠。然後阿法把針管小心地放了起來,又用棉球迅速擦拭了老伯胳膊上的針眼兒。但這已經是多餘的了,因為老伯已去了另一個世界。

老伯死後的第三天,阿法把阿粉帶到他們母親的墳前,母親已經離開他們二十年了,阿粉知道,母親是生她時難產死的。這已不足為奇,讓阿粉吃驚的是,老伯的棺木也埋在母親的墳邊,他們一起住在離草屋不遠的一塊朝陽的地方。

阿法很沉痛地告訴了阿粉,老伯就是為守護他們的母親,一生哪也不去,隻住自己的草屋。更令阿粉接受不了的是,阿法遞給阿粉一張DNA檢測單。上麵有阿法的批字,證明老伯和阿粉有血緣關係。

阿粉這才明白,她和哥哥阿法,不是同一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