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羅大炮點卯
(一)
“注意了,點名了。”
一個走路三跩,完全禿頂,兩肩一高一低,嘴老不在正地方放著的中年人,兩手端著打工者各自簽名的花名冊,高聲地吆喝著。
隻見他一身的雞骨架上挺著一個癟三脖子挑起的骷髏頭。一股狐臭味就像是鯨魚吐出的“天然龍涎香”,一百米的距離就撲麵襲鼻,令人作嘔,討人生厭。
喧雜的人群頓時靜了下來。
王入向張昱的身邊靠了靠,小聲地說:
“這個人的嘴老是撇著,跟咱們屯的‘禿頭查理’一個德行。”
張昱向王入暗暗擺了一下手,靜靜地聽著那個人一個一個地點名。張晨看了一眼小聲嘀咕的王入,沒有說話,也擺一下手示意。
“張晨!”點名的人大聲地喊。
“哎,聽到了。”旱煙老大猝不提防,胡亂地答應著。
“你不能簡單點呀,喊一聲‘到’。”點名的人沒好氣地說,把嘴撇得很遠很遠的。
“張晨。”
“哎,聽到了。啊,到。”旱煙老大有些慌亂,他沒想到又點到他的名字。他的回答引起了大家的一陣大笑。點名的人用他的一雙惡毒的眼睛狠狠地瞪了旱煙老大一眼,繼續點名。
“李樂。”
點名人將李“櫟”讀成了“樂”。喊了兩聲見沒人應“到”,覺得可能讀錯了,忙說:“李悅。”他又將“櫟”讀成了“悅”。喊了兩聲還是沒有人應“到”,他生氣了,一指花名冊道:
“第一天就點卯不到,誤一次卯扣半天工。”
李櫟明知道是在點自己的名字,聽他說扣半天工,就忙站出來大聲地說:
“老板,我叫李櫟(力),不是李樂,更不是李悅。”
“哪裏有老板?叫我羅工。力量的力唄,寫那麼個僻字考誰哪?”羅工說著,用筆使勁地寫了一個“力”字。一個大圈,圈掉了“櫟”字。
“王玉。誰叫王玉?你寫兩個王玉,我就能給你雙工啊?開玩笑,下不為例!”
“報告羅工,那不是兩個名字,而是一個名字。我叫王玉玨。”玉玨向羅工跟前走了一步,給他糾正著。
“這都是什麼名字呀?”羅工有些不好意思地自找台階下,嘴撇的更遠了。
“王八,王八。”喊了兩聲,羅工抬頭看了一眼大家說:
“王八沒來?”
“劉淚,劉淚!”
他又抬頭看了一眼大家說:“劉淚也沒來。”
很明顯,羅工生氣了,他向大家大聲地宣布:
“王八劉淚也要扣半天工!”
大家一陣的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喊著:“王八咋流淚了呢?”
“王八為什麼流淚呀?”
“王八都流淚了就別扣半天工了。”
旱煙老大忙站起來說:
“羅工,那兩個人不叫王八和劉淚,而是叫王入和劉汨。”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亂哄哄地喊:
“王八流淚也扣工——慘呐!噢!哦!”
點名的羅工生氣了,他惱羞成怒,“啪!”將花名冊合了起來,怒衝衝地離開了房間,兩肩傾斜著,一高一低,一扭一跩的。
(二)
點名的羅工叫羅亞光,和深圳裝飾總公司的王老板是同鄉。幾年來,羅亞光一直跟在王老板的身後,跑跑龍套,管管雜工和安全衛生,組織紀律之類的工作。他倒也熱心於此,把工程當成自己的工程。管的嚴、管的死、管的全。對人總是黑著臉。就像誰都欠他好多錢似的,哪個人稍有不慎,就會被他扣掉半天的工資。
工人們整天地提心吊膽,說不上什麼時候他就像幽靈一樣出現,或者像毒蛇一樣躲在陰暗的角落用恐怖的賊眼注視著你。他一心一意的效力於王老板,而王老板對他也確實不薄。除了每月不菲的工資外,對他的老婆也是關愛有加。安排他的老婆在工地做飯,還在生活區中開了一個不掛牌的小賣部,高價出售各種日用品給工人。
工人私下裏對這對黑心的夫婦恨之入骨,有他新來的老鄉便把他們的不光彩的曆史傳播出去,好讓每個人有所提防。
羅光亞與王老板同住在廣東省的一個偏僻的鄉裏,他們住在鄰村,這裏很貧窮、很落後。王老板長他十幾歲,他便稱王老板做王大哥。王老板的名字叫王琛,他酷愛賭博,骰子牌九、撲克麻將他是樣樣精通,他耍錢的賭技在當地也是很有名氣的。
羅亞光是當地有名的懶蛋二流子,有地不種,有活不幹,整天介遊手好閑,混跡於賭場之中,偷雞摸鴨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倒是練就了一身絕佳的騙術,就連公安警察都不在他的話下。
有一次他去一個小鎮上賭博,天很晚了去廁所,發現一個女人進了女廁所,見四下無人,他馬上湊了過去,料定女人已經解開了褲子,便從外麵破門而入,他還沒來得及做他想做的事呢,那女人大叫一聲:
“流氓!滾出去!”
這羅亞光那裏那麼聽話呀,他心不甘那,仍往女人的麵前湊,隻見那女人迅速地站了起來,一隻手提著褲子,另一隻手迅速地拿出了一個硬梆梆的東西頂住了他的胸膛。
媽呀!一隻黑洞洞的槍口,涼涼的,硬硬的,羅亞光嚇傻了,被女人一連串的動作弄暈了,稀裏糊塗地被帶到了派出所。
“你為什麼進女廁所?”所長問他。
“我不知道那是女廁所呀!”羅亞光狡辯著。
“那你沒看到門上的字嗎?”
“我不識字呀。”
“不識字?”所長用筆在紙上寫了一個‘男’字拿給他看:“這字認識嗎?”
“這我認識。念‘田力’。你可真有意思,上下的寫,我有個叫田力的哥們,他從來都是左右寫的呀。”
所長無奈地搖了搖頭,歎道:
“有錢還是供孩子讀書呀!”
他僥幸地被放了。
多數的時間他還是混跡於賭場之中。一日,羅亞光在賭場中被王琛贏得“青皮”了,他便暗中跟蹤王琛來到了無人的地方,他趕上王琛以後,“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滿臉汗涔涔地說:
“王大哥,幫幫我吧。我已經是輸得快要家破人亡了,我老婆還在沒完沒了地跟我鬧離婚呢,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羅老弟,快起來,咱倆有話好說。”
王琛被他的突然舉動弄暈了。他先是吃驚、詫異,隨後是惶恐、忙亂,不知該說什麼好。急忙彎腰將跪在地上的羅亞光扶起,一臉嚴肅地對羅亞光說:
“要我幫你可以,但你必須保證以後事事都聽我的,你能做到嗎?”
“能!一定能做到。我可以發誓,如果做不到的話,讓我斷子絕孫。”羅亞光一聽王琛同意幫他,便信誓旦旦地發起了毒誓。
“好,從明天起我們兩個人就嚐一把牌吧。”王琛對羅亞光的精彩表演動了惻隱之心。
“王大哥,從現在起,我們倆就做兄弟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知你是否願意?”羅亞光深知兩人嚐一把牌是什麼意思,這對他該有多重要。於是便蹬鼻子上臉地提出要同王大哥拜把兄弟的要求。
王大哥一向對他的看法不是很好,但顧於情麵,隨口說道:“好啊,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兄弟多座山哪。”
“走!王大哥,到我家裏去。今晚我們哥倆要喝個一醉方休。”
羅亞光不容分說地拉起王大哥的手便往他的家裏拖。由於心中高興,羅亞光的腳步走得飛快,拖得王大哥一溜小跑才勉強跟上。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了羅亞光的家中。
“我以為你死到哪裏了呢,還活著呀?還知道回來呀?”屋裏傳出了一個女人責罵的聲音。當女人看到了跟在羅亞光身後的王大哥時,馬上一掃臉上的怒容,喜上眉梢,春風蕩漾地盯著王大哥抱怨著說:
“這死鬼,王大哥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讓我也好有個準備。”
說話的是羅亞光的妻子。村民送給她的外號叫:“蝴蝶迷”。這裏有兩個方麵的原因。其一是因為她的長相酷似京劇《林海雪原》中的女匪“蝴蝶迷”,菱形的臉麵,高高的顴骨,形態上很相似。其二是因為她的作風輕浮。
她很是瞧不起羅亞光,總覺得自己是一支鮮花插到了羅亞光這堆牛糞上。在她的眼中,叫個男人都比羅亞光強,都比羅亞光好。所以她不斷地向其他男人放電、扭擺、媚笑、發騷。便有了一些男人有意無意得常圍著她轉。
今天她見王大哥隨夫登門,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她雙手一拍自己抖抖亂顫的前胸說:
“你瞧,我連件衣服都沒換呢。”
“告訴你吧,我和王大哥已是親兄弟了。從現在開始,我們都不分彼此了。”羅亞光向妻子炫耀著。
“是呀,兄弟之間,就不要那些禮節了。”王大哥說著話,眼睛卻被“蝴蝶迷”那胸前顫抖的累肉吸引住了。
“蝴蝶迷”扭擺著臀部來到了王大哥的身邊。她雙手接過王大哥脫下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放入被隔中。在關門的瞬間,她麻利地用手摸了一下王大哥的衣兜,感覺有一遝厚厚的東西。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快去準備點酒菜,今天我要和王大哥痛痛快快地喝一場,慶祝一番。”羅亞光撇著嘴吩咐著。
“大哥你坐。我去去就來。”“蝴蝶迷”一步三顫地去了廚房。
(三)
羅亞光在和王大哥講著賭場的軼事。廚房中不時有鍋勺相碰的聲音傳來。羅亞光看著王大哥說:
“你弟妹可是能做得一手的好菜。隻是現在經濟條件不佳,等以後慢慢地過好了,讓她一樣一樣地給你做。”
“那可要有勞弟妹了,我先表示謝意。”
王大哥的兩眼不時地透過廚房的窗子窺視著鍋台前忙的不亦樂乎的“蝴蝶迷”。
其實也無所謂廚房。他家隻有兩間房,一間走廊餐廳兼廚房,一間客廳兼臥室。間壁牆中間有一扇小窗戶,小窗子中間有一塊裂了一道斜紋的小玻璃,裂縫的玻璃已被油煙熏的一片模糊,長時間的振動使裂縫越來越大。玻璃下麵鍋中煎油的氣味一股一股地透過玻璃的裂縫鑽進屋內,幹擾著屋裏人的嗅覺,而屋裏人的談話也自然地通過玻璃的裂縫鑽入廚房中炒菜人的耳朵。馬上有聲音傳了進來說:
“說什麼謝呀、有勞哇,我還怕做了沒人吃哪。”
隨著說話的聲音,兩盤熱氣騰騰的炒菜出鍋了。一盤白素蛋,一盤燜油菜條。還真是色香味俱佳。
蝴蝶迷不但做得一手好菜,還能應時適勢地為每道菜起一個勾人心胃的菜名。特別是她那風情萬種的姿態和唱菜,不但令人脾胃大開,更令人神魂顛倒。
她兩手輕輕地端起白素蛋,用一隻腳勾開堂門,小心翼翼地扭著該扭的地方,擺著該擺的部位,兩隻眼睛熱辣辣地盯著王大哥喊道:
“‘玉女白素果’來了!”
她放下菜盤後,對麵前的王大哥詭秘地一笑說:
“王大哥,我做的這道菜講究的是白白嫩嫩,感覺纏綿,入口清爽,就像玉女那什麼似的。”
王大哥夾了一塊放入口中,大聲稱讚:
“好!真的是白嫩綿爽。”
他口中稱讚著,眼睛卻在瀏覽著上菜的人。
蝴蝶迷端上來的第二道菜叫‘清心油菜絲’。她的說詞是:沁心潤脾,絲縷相連。她放好菜後,全身都帶著笑意地站在桌旁,看著王大哥吃菜。
“怎麼樣,王大哥?這兩道菜可是你弟妹最拿手的菜了。”
羅亞光見王大哥不說話,便將他們剛剛喝幹了的空杯重新斟滿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