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十二:卡奴(1 / 3)

故事十二:卡奴

郊區的夜靜得可怕,就連平日裏漫天飛舞的蚊蟲也躲得沒了蹤跡。天上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到。路邊一間破舊的平房內,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男人正凝視手裏的菜刀出神。

菜刀已經有些生鏽,而且還了缺了個口,從破舊程度看很可能是從哪裏撿來的,但絕不影響用它來割破人手腕上的動脈或喉嚨,也許還很快。

男人的左臂仿佛斷了一般,耷拉在衣袖裏晃晃蕩蕩的;臉上布滿了灰土和傷口,一道一道,像被什麼動物結結實實地撓了幾把。他舉著菜刀的右手有點發抖,帶著身上破舊的褂子一塊窸窸窣窣地顫動著。

風順著沒有門的門框吹進來,卷著地上的草席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屋子裏除了這席草墊外一無所有,顯得空空落落。男人抬頭又看了一眼頭頂的燈泡,歎了口氣,將菜刀放到了脖子上,缺口的地方正對著他粗大的喉結。

忽然,他衣袋裏的手機響了。鈴聲是一首老歌,歌手略帶沙啞的嗓音從手機裏傳出:“……時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後悔,愛你在明天……”

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嚇了一跳,他感覺歌手在喊他。

“時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後悔,愛你在明天……”聲音仍在繼續。

他似乎被歌聲打動了,放下菜刀低聲跟著吟唱:“時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後悔,愛你在明天……”

一道明亮的閃電劃破靜謐的夜空,緊跟著就是“喀喇”的雷聲,震耳欲聾。

歌手還在用沙啞的聲音呼喚著他,聲音透過衣服有些變形,聽起來就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忽忽悠悠的。

男人把菜刀夾到腋下,從懷裏掏出手機,凝視閃動著來電號碼的屏幕,臉上的肌肉微微跳動了幾下。

他把手機放到耳邊,猶豫許久才按下接聽鍵。

又是一道更明亮的閃電,接著“喀喇喇”的巨雷穿過灰暗厚重的鉛雲,穿過薄薄的房頂,順著電線準確地落到男人身上。

生鏽的菜刀“哐啷!”一聲掉到了地下。

張三下班從公司出來的時候,感覺怪怪的。他說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反正是很不舒服,像是……有人在跟蹤自己。

張三回頭望了望,從寫字樓裏出來很多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根本沒人注意他。可是為什麼會有被人跟蹤的感覺呢?也許在現代都市裏生活本身就是一件不安全的事,可能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點危險感吧,否則為什麼一回家全部緊閉房門,鄰裏間老死不相往來?

管不了那麼多了,張三攔了一輛出租車去電子市場。他要在電子市場關門前買一部數碼相機,因為明天就要用。

明天要用數碼相機的不是張三,而是她的女朋友妍妍。

妍妍和張三的老家是一個地方,離都市很遠。張三在都市裏打工,妍妍上學。後天妍妍的同學們要組織去遠郊遊玩,本來妍妍隻是隨口說了一句大家都沒有相機。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張三就主動提出去公司借一部數碼相機給她們。

張三在都市裏沒什麼朋友,也沒處去借相機,他是準備去買一部。

他的朋友都裝在口袋裏。

在張三看來,朋友的用處隻有兩個,一是可以時不時地搞個聚會出去玩,二是可以隨時借錢。張三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也不愛玩;而借錢嘛,張三從來不和別人張嘴。

每天的這個時間都有點堵車,出租車開得很慢,穿梭在高樓林立的夾縫中,七繞八拐的。張三的頭背靠著座椅,有些昏昏欲睡。望著一閃而過的寫字樓,他仿佛回到了童年。那時候張三坐馬車進城,穿過墳地時會看到一座座墓碑,就像寫字樓這樣慢慢地從視線中移開。

馬車走過的是一大片墳場,出租車走過的是一座城市;墳場裏住的是以前的人,城市裏住的是現在的人。僅此而已。

出租車在電子市場門口停下,張三付錢。下車的一瞬間,不安全的感覺又潮水般從四麵八方向他湧來,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緊盯著張三,盯著他的錢包,他們在寫字樓裏,在出租車上,在街道拐角,在天上,在地下!

錢包裏其實沒多少錢,但張三還是像寶貝一樣把它緊緊抱在懷裏。他仍然感覺不放心,又拿出來數了數,確認沒有問題才重新揣在懷裏裝好,像護著繈褓中的嬰兒一樣慢慢地踱進電子市場。

市場裏賣相機的商家有很多,張三轉了半天才選定了一個看上去較憨厚的小夥子。對方很熱情,經過一番比對和介紹,張三決定購買一款能超級防抖的數碼相機。用小夥子的話說這相機棒極了,就是你掉進懸崖也能拍下過程中的風景。

張三感覺有點不吉利。

“您刷卡還是用現金?”小夥子一邊給張三包裝一邊問他。

“刷卡!”張三很神氣地掏出錢包。

“刷卡可是現在很流行的付款方式,一般城市白領都用卡。”小夥子不失時機地恭維張三。

對方的話讓張三很受用,他也非常讚同這種說法。在他看來,這些信用卡才是自己真正的朋友。

不過今天張三有些不順,因為他的朋友丟了。

冷汗從額頭上點點滴滴地滲出,張三的臉也變得有些扭曲。他清楚地記著自己下出租車時還看了錢包,當時那張藍色的卡片靜靜地躺在裏麵,卡片上的明星還對張三微微笑著。

可是十分鍾之後它就沒了,在張三的懷抱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電子市場出來的時候張三的表情很尷尬,也很難過。因為他少了一個朋友,更因為他錢包裏的現金隻能勉強生活,根本拿不出多餘的錢來買相機,而後天妍妍在朋友們麵前怕要丟人了。

張三隱隱感覺丟失信用卡和昨天的事情有關,不過他沒證據。他邊走邊想,出神得差點撞到一個女人的身上。

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鬼?張三一想起昨天發生的事就有些不寒而栗。

張三的工作是銷售,專門推銷那種據說可以讓每個員工少偷懶的辦公軟件給各個單位。這種工作需要在都市裏到處跑,連賣嘴帶賣笑。

昨天張三去的是市西郊農場。

西郊農場很遠,坐車去也要花兩個多小時。那地方還很荒涼,到處都是齊腰高的蒿草和突兀的墳堆。張三甚至懷疑自己走錯地方了,怎麼看這裏也和軟件挨不上邊。

不過農場的負責人倒是很開明,他在蒿草和墳堆盡頭的一棟二層小樓裏接見了張三。他說他們是家房地產公司,剛剛買下農場並重新進行了規劃,準備開發一個叫“恐怖穀”的旅遊項目,現在新成立的公司需要信息化管理,所以才打電話找張三過來。

他們談了整整一個下午,張三離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剛走出二層小樓不遠,天就被雷電劃開了個大口子,伴隨著“喀喇喇”的電閃雷鳴,豆粒大小的冰雹卷著雨點就打了下來。它們砸在張三的頭上、臉上、身上,生疼。

張三抱著筆記本電腦包摸著黑拚命地往車站跑。幾分鍾後他突然發現遠處有個空房子,裏麵似乎還有燈光,於是就往房子的方向跑,準備先避避雨。

房子很破舊,是間磚瓦房。張三猜測是原來農場沒被這家房地產開發商買來之前下夜工人居住的。屋裏地上鋪著張草席,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在風雨中緩緩地搖曳著。張三走進屋,看到草席旁邊的地下扔著一把生了鏽的缺口菜刀。

雨越下越大了,張三拉過草席坐到地上,想等雨小一點就回家。他這人有個毛病,隻要一過了下班時間就想女朋友,恨不得立即見到她。其實他上班時間也在想,隻不過那時不能回家而已。

妍妍比張三小六歲,是張三朋友的妹妹。他很愛她,自從過年時在朋友家見過她後就跟著來到都市了。他說等她一畢業就結婚,不過她沒表態。

房子隻有門框沒有門,風可以毫無顧忌地直吹進來。張三迎著風坐在門口,望著霧蒙蒙的雨夜發呆。突然,屋裏的燈毫無征兆地滅了,黑暗卷著冷風向張三襲來。他打了個哆嗦,看外麵的雨似乎小了一點,就準備出門。

“你要去哪兒?”一個聲音忽然出現在張三身後,把他嚇得打了個更大的哆嗦。

“你是誰?”張三壯著膽子轉過身,發現屋子的角落裏模模糊糊地有個黑影。在這一瞬間他的腦子“嗡”的一聲,因為剛才亮燈的時候屋裏根本沒有人,門又被他堵著,那這個“人”從哪兒裏來?(無論張三內心願不願意,他都希望稱對方為人。)

“我問你準備去哪兒?”那個聲音似乎有些熟悉,但張三實在想不起在哪裏聽到過。

“我要回家!”張三已經做好時刻逃跑的準備了。

“回家?”男人的聲音裏好像蘊含了莫大的苦楚,“我不讓你回!”他怒吼著向張三衝來。

張三嚇得轉身就跑,卻被門檻絆了個跟頭,摔出老遠。等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時發現那個人竟然神秘地消失了。

燈又亮了起來,屋裏空空蕩蕩,好像那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

張三瞪圓了雙眼環視著四周,發現的確沒有人。他的雙腿不爭氣地抖了起來,一咬牙,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屋門。

雨依然在下。

他的身後,燈驀地又滅了。

今天早上醒來,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時張三還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但信用卡的突然失蹤使張三自然而然地把兩件事情聯係到了一起。

他搞不清楚那個人是誰,為什麼要和自己過不去,但現在小心一點是有必要的,而且信用卡還是得補辦,否則以他的工資連還其他銀行透支的錢都不夠。

張三有好多張信用卡,裏麵都有欠賬,他一直是用甲銀行的卡還乙銀行的錢,然後再從丙銀行借錢讓丁銀行還,所以一個蘿卜一個坑,每個都不能少。好在他還有很多的卡,就好比還有很多個肯借給他錢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