葑·蔓菁·諸葛菜
天下中文
作者:牛憲綱
采苓采苓,首陽之巔。人之為言,苟亦無信。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采苦采苦,首陽之下。人之為言,苟亦無與。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采葑采葑,首陽之東。人之為言,苟亦無從。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人之為言,胡得焉?
《詩經·唐風·采苓》
兩千五百多年前的一天,孔子獨立庭院,見兒子從身邊快步走過,遂叫住他,問:“學《詩》了嗎?”孔鯉答:“沒有。”孔子感歎:“不學《詩》,怎麼說話呢。”在孔子看來,學《詩》與說話,居然如此互相關聯。可見那時候,《詩》是多麼的重要。
如今網絡時代,讀不讀《詩經》,已無關緊要。但這部古老的詩集,與中國人的生活,依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譬如《采苓》中所說的葑,就是至今我們仍在食用的蔓菁。
蔓菁,又名蕪菁。十字花科。一、二年生草本。根肥大,質較蘿卜致密,有甜味,呈球形或扁圓形。中國是蔓菁的原產地之一,分布很廣,吃法也多,可炒、可煮、可醃、可生食。自稱為老饕的蘇東坡,貶謫黃州時,沒少吃蔓菁。他曾作《菜羹賦》,賦前有小序:
東坡先生卜居南山之下,服食器用,稱家之有無。水陸之味,貧不能致,煮蔓菁、蘆菔(蘿卜)、苦薺而食之。其法不用醯醬,而有自然之味。蓋易具而常享。
陸遊同樣喜食蔓菁:“空憶廬山風雨夜,自炊小灶煮蔓菁。”“安得北窗風雪夜,地爐相對煮蔓菁。”如果不是好這一口,下雨和飄雪的夜晚,鑽進被窩豈不更加安逸?
《西廂記·崔鶯鶯夜聽琴》一折中,也提到蔓菁。張生問紅娘:“夫人辦什麼請我?”
紅娘道:“茶飯已安排定,淘下陳倉米數升,炸下七八碗軟蔓菁。”
紅娘明顯在調侃張生。張生搬兵救了崔鶯鶯,夫人再吝嗇,也不能以“陳倉米”“軟蔓菁”答謝恩人呀。這裏紅娘說的炸,並不是油炸,而是用開水焯一下。她雖然沒說是切塊還是切片,但真要擺上“七八碗軟蔓菁”,張生不用吃,氣也氣飽了。
煮蔓菁,嚐過。近似蘿卜,多粉質,有點麵,還略帶一絲甜,確實有“自然之味”。但吃多了,頗覺寡淡。詩人所以“常享”,是因為其“易具”。若囊中豐足,燉五花肉想必更香。東坡詩:“我家拙廚膳,彘肉芼蕪菁。”即為佐證。
關於蔓菁的記載,也有離譜的。明王象晉《群芳譜》曰:“五台山深穀中,居人每人歲種蕪菁三百六十本,日食一本,不妨絕粒。”以蔓菁代五穀,而且僅“日食一本”,怎麼受得了呢?肯定營養不良。
竊以為,襄陽人與蔓菁的關係,也許較其他地方更加密切。聞名遐邇的襄陽大頭菜,就是由蔓菁的塊根醃製而成。而醃製之法,據說是大名鼎鼎的諸葛亮首創。因此,大頭菜又叫諸葛菜。當年,劉、關、張三顧茅廬,沒準兒就嚐過諸葛亮醃製的大頭菜。
醃製大頭菜,至少得半年時間。其間翻缸、加色,皆有獨傳之秘。及出缸,大頭菜外呈深醬色,中心淡,涼拌、炒食、燒肉,滋味俱佳。襄陽土地肥沃,蔬菜品類繁多,為何諸葛亮對蔓菁情有獨鍾呢?唐人韋絢的《劉賓客嘉話錄》道出了個中緣由:
諸葛亮所止,令兵士獨種蔓菁……取其才出即可生啖,一也;葉舒可煮食,二也;久居隨以滋長,三也;棄去不惜,四也;回則易尋而采之,五也;冬有根可劚而食,六也。比諸蔬屬,其利不亦博哉?三蜀之人,今呼蔓菁為諸葛菜,江陵亦然。
諸葛亮出山後,南征北戰,戎馬倥傯,再也不得閑了。蔓菁的好處,想必是他隱居隆中時體察所得。
清代植物學家吳其浚,在《植物名實圖考》中記述:“吾觀《麗江府誌》而知食蔓菁之法,武侯之遺,不僅為行軍利也,世以此為蔬耳。”
四川、雲南,種植、食用蔓菁,看來都與諸葛亮的推廣有關。
大頭菜是襄陽人的恩物。早年間,一年四季,家家飯桌上,都少不了一盤大頭菜。逢年過節,大頭菜紅燒五花肉,更是香氣飄溢,非常解饞。母親說,我那時上幼兒園,家裏沒有點心,就給我切一片大頭菜。我吃得有滋有味,不哭不鬧,乖乖地就說再見了。
人的一生,對於吃食的偏好,多與故鄉、童年有關。《紅樓夢》中,雪雁熬了粥,問黛玉:“還有咱們南來的五香大頭菜,拌些麻油、醋,可好麼?”黛玉道:“也使得,隻不必累贅了。”大頭菜下白米粥,是我們兒時的家常飯,沒想到神仙一樣的林妹妹,也這樣吃。因此,感覺分外親切。
今年春節,有位在外地工作的朋友回到襄陽。我請他吃飯。麵對滿桌菜肴,他遲遲不肯下箸,輕歎一聲,說:“山珍海味我都不想吃,隻想吃一點青辣椒炒大頭菜。”
責任編輯 章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