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到香港,從第一本到第二本,身為教育工作者,看到屈穎妍筆下的家長們有許多的“奇談怪行”,他們究竟是值得責怪,還是值得同情呢?反躬自問,“怪獸”這個“虐”稱,其實何止適用於某些家長,也更適用於某些教師、校長以至教育局官員:上下交“怪”的共業,營造出一個個“怪獸校園”,而最終的受害者,當然就是我們的孩子!“作育英才”的願景,異化為製造“小怪獸”的行為,這不就是最吊詭的報應和報複嗎?
在“失散”20年之後,與屈穎妍展開頗為認真的討論,始於《明報》的新春副刊;看到她的“新年願望”是期望有一個“教育革命”。我給她打電話,問她是否知道,早在十年前,內地、台灣和香港,就已經不約而同地開展了教育改革的思考,並且在最近六七年,一步步落實到具體的課程中。直接間接參與其間,讓我困惑的是充滿理想、切中時弊的教育目標、學習方法、學習態度,例如德智體美勞五育的平衡、通識教育、母語教學、校本課程、親子學習、批判性思考,“樂於學習、善於溝通、勇於承擔、敢於創新”等等等等,落到現實的“怪獸校園”,卻是荒腔走板,失了蹤,變了樣,仍是在文山會海、分數考試的怪圈之中同根相煎,無法自拔。聽了我的感慨,屈穎妍的反應也像許多家長和老師一樣,問我怎麼辦才好,而我的答案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我說,教育改革的出路,可能就在像你一樣敢於獨立思考、勇於自我反省並付諸行動的“異類”家長身上,而《怪獸家長》這本書正好是一麵鏡子,讓在“怪獸校園”中生存的不同人都去思考自己的角色,這既是理想的通識教育讀物,也是理想的親子學習材料。
香港的教育改革推行落實得不夠理想,除了部分行政規劃、教學負荷、教師培訓方麵的原因,一個積重難返的問題在於教師、學生,尤其是家長方麵未能擺脫對考試和成績的過分重視;當“求分數”成為“求學”的主宰,一切教育理想就都成了空話。屈穎妍期盼的教育革命,就其難處是要移風易俗,改變人心;就其易處則隻是一念回頭,回歸教育的基要。教育的基要,用宋代大儒陸九淵的話說就是:“我雖不識一字,亦須堂堂正正做個人。”用英國哲學家羅素的話說就是:“教育就是要使獨立思考成為習慣。”用黃明樂的話說就是:“把童真還給孩子。”僅此而已。
莫怪“怪獸家長”,但願他們在讓孩子“精通琴棋書畫、七八種外語、十八般武藝……一屋證書”之餘,還給他們一張“學做人的證書”。
楊鍾基
香港中文大學前中國語言及文學係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