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像是沙沙作響的黍,花架篩下淡淡月光,如滿地細碎白冰。不時有紫藤花墜落,點點剔透凝華。
我坐在花架下,抱著手中古琴,身後男子的氣息溫醇得像個令人迷失的美夢,又或是從四季如春的蓬萊島飄來的春風,又或是瑤池裏蕩漾著的一池幽香的碧水,柔軟,魅惑,而又無處不在。
“阿生,再為我彈一曲可好?”聲音夾雜著揮不去的憂傷,他閉上雙眸,擋住一池哀愁,長長的睫毛如暗夜中蜻蜓透明的翅膀。
既然下了決定,又何必做出這副哀傷的樣子,想通過傾瀉一腔愁思來換取傷我徹骨而自責的解脫嗎?
——我不準!
冬草萋萋,春花馥鬱,又是半年光景。今天是我的生辰,亦是我娘的忌日。
一年前的今天,我正穿著火紅嫁衣等待嫁給那個我以為可以許我一生幸福的良人,盡管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疼我愛我的哥哥,但那又有何妨?我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孩子,我一無所有,但是我以為我可以擁有你!子霆走後,我的世界隻剩你一人。你有兄弟親信,玲瓏社稷,天下百姓···而我,隻有你!我天真地以為我在你心裏就算比不上你的江山,也應是和它一樣重要的,沒想到我輸得一敗塗地!輸給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纏繞所有男人的噩夢,它叫權!
既如此,何必癡纏!你有你的夢,我亦有我的尊嚴。寄君一曲,不問曲終人聚散。
我微笑,撥動琴弦,滿地殘花,指尖蒹葭···我飛快彈動,那個身著白紗的純潔女孩銀鈴一般的笑聲傳遍雲際,她輕舞,她旋轉,她跳躍,她歌唱···原來我也曾快樂過,隻是快樂地太純粹,如易碎的冰,輕輕一碰,就碎落得無聲無際。
眼角一陣涼意,就讓我哭最後一次,我發誓,再不哭泣!
就讓我再回想一次,從此它們將被我深藏,永不挖掘!
我將逐漸低落的音調拉高,就讓我最後一次沉醉,醉死在我那個最迤邐的夢裏!從此我會把握住自己的命運,一如這半年來,我廢寢忘食地學習,盡管一次次跌倒,就算遍體鱗傷,我會站起重來!隻為變得強大,隻為不被傷害···
帶著冷意的花瓣飄落在我的臉上,順著我的淚滑下。悠揚樂聲起,指尖錯落,起伏不斷···琴聲如訴,費盡思量。謝謝你在我最後這半年煎熬的時間裏陪伴我,盡管是假的······
一曲終了,勾起手指挑弦,冰弦陷入肉裏。一聲悶雷,指尖傳來連心的疼,點點血梅盛開在琴身,妖嬈到極致。
聽弦斷,斷盡三千癡纏。
從此,再不彈琴!
他眸中閃過驚慌。
他執起我的手指,含入嘴中,輕輕吮吸。
他說:“阿生,這又何苦···”
他說:“阿生,對不起···”
他說:“阿生,一切都會好的···”
他說:“阿生,不會很久的···”
他說:“阿生,等我!我會來接你···”
他說:“阿生···”
······
一切都隻是他,與我無關。
這次,是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永別;我笑了笑,我擺一擺手,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他說:“阿生···從此,你不再是阿生。我為你起了名···你看,叫‘薄櫻’可好?”
薄櫻···薄櫻···很美的名字。“你如此愛桃花,為什麼不叫薄桃呢?”
他眼中藏盡溫柔,帶上點點笑意,既而充斥滿淡淡的憂鬱,一如三月桃花芬芳盡,“桃花雖美,卻是種短命的花。美到極致,便要枯萎,散了花香,褪了顏色,斷了花魂···注定,一世孤獨。”
“那不正是我嗎?”
“不,不是的!”他過來抓我的肩,我不著痕跡地躲過,他眼中溢滿痛楚,“阿生,你會是純美的櫻花,知道櫻花象征什麼嗎?”他眼中忽閃過晶瑩的流光,“是生命,幸福一生一世永不放棄!”
······是嗎?心湖像是有飛鳥掠過,不起一絲波瀾,連跟羽毛也沒有落下。
心已死
淚也幹
不堪回首魂亦牽
夢驚醒
不了情
往事如煙揮不去
亦虛亦實
亦愛亦恨
葉落無聲花自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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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遺香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