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道:“我們,做朋友吧?”
“我們不是朋友麼?”
“好!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沈烈說完轉向四小姐,用手指點點自己的胸口,再指指四小姐,笑道:“我們,一樣。”
四小姐微笑示意,目送沈烈消失在林蔭之中。
“你懂他說的什麼。”四小姐收回目光,對夏天縱道。
“我不懂。”夏天縱又盤膝坐下,道:“美麗的四小姐,能讓我再聽一回神曲麼?”
裝不懂麼?嗬嗬。四小姐很明白,沈烈其實說的是,我要你們做我的朋友,不要做我的敵人。
四小姐含蓄地看了一眼夏天縱,又給香爐裏加了一撮龍涎香,這才輕抬皓腕,再次撫出神曲來。
夏天縱從頭再聽神曲,感覺與剛才又不相同。
神曲,是樂院學子從入學到畢業都要練的曲子,按樂院院長的說法,所有樂師,終其一身,隻要練好神曲就行了。
雖然事實上沒有哪一個樂師隻練神曲這一首曲子,但這句話,足以證明神曲在樂師心目中的地位。
琴聲起,一縷高音穿林打葉,直上雲霄,然後高貴地、冷漠地俯看花開花謝、雲卷雲舒、潮聚潮散。
一道巨劍忽然出現在那縷高音之下,接著劍身一振,衝天而起,向著雲霄之上的神曲追去。
神曲漠視山川,自然漠視那道巨劍。
巨劍越追越高,但那支神曲,也越來越高,仍是高貴地、冷漠地俯視著那道狂放的巨劍。再狂放的巨劍,到了高空之中,便顯得單薄;再狂放的巨劍,在那高高在上的,冷漠的注視之下,也終於慢慢地收斂氣息,不再追逐神曲,隻是在天空翱翔。
很強大的劍意。夏天縱擋住了公孫娥古怪的衝天一劍,但那道劍意卻侵入了夏天縱的心裏。這就是夏天縱被一劍擊落南山,卻不再返回劍院的原因。
夏天縱一直在壓製著那道劍意。
在四小姐的琴音裏,在神曲的意境中,夏天縱放出了那道劍意,讓神曲慢慢地將它從自己的心裏驅逐出去。
一曲罷,夏天縱沒能將那道巨劍從心裏驅逐出去,但那道巨劍不再狂放地翻騰,隻是繼續在翱翔。
夏天縱仍沉浸在神曲裏,閉目靜思。
姬飲河終於畫完了一幅山水,開始收拾筆墨。
從沈烈來開始,姬飲河就象一個透明人一樣,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畫著自己的畫。但姬飲河現在的臉,有些陰沉。
姬飲河在四小姐的琴聲裏,聽出了快樂。雖然在神曲高貴冷漠的意境下,那份快樂很淡,淡得就如在漢水裏滴入一滴鹽水。但姬飲河是西申宗子,本身又是畫匠,藝術修養極高,竟是從那縹緲的琴聲裏,捕捉到了那一份極淡的快樂。
姬飲河收拾好筆墨,哧地撕掉畫布,將畫好的山水揉成一團,重新恢複了平靜的模樣,走到四小姐身邊,輕聲道:“走吧。”
四小姐抱起古琴,看了仍然閉目靜坐的夏天縱一眼,跟著姬飲河,迤邐而去。
夏天縱的意念,仍在緊緊跟著那把巨劍,在天空裏翱翔。
公孫娥的理解才是對的,衝天一劍的要旨,便在於不服。我不服,就算是天,我也要刺你一劍。
隻是人力有時而窮,天終究是天,神更居於天之上。隻一首神曲,就讓公孫娥的衝天巨劍無所適從,隻能孤獨地在天空遊蕩。
但夏天縱的意念,沒有集中在神曲裏,而是集中在那柄遊蕩的巨劍上。
孤獨,所以能遊蕩。孤獨是對漠視的最卑微的抗爭。
夏天縱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慢慢睜開眼來。今天來得值啊,雖然敗於公孫娥的巨劍之下,但自己在巨劍之上,看到了獨孤的味道,等自己完全學會衝天一劍,那劍將不會是衝天一劍,而是獨孤一劍。
獨孤一劍,很卑微,很寂寞,但正因為獨孤,才有自己的情緒,而這種情緒可以在神曲之下遊蕩。
不錯的方向。夏天縱看了一眼西墜的太陽,肚子裏開始咕咕直響。還沒吃午飯呢,該下山了。
夏天縱抬頭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仿佛又看到了那縷高音,高貴、冷漠地俯視著自己。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有機會,自己還想再聽一回。
嗚——,一聲狗叫,禿尾巴狗幽靈似的冒了出來,跑到了夏天縱的身邊。
“死狗,這是書院啊,你也敢亂跑?小心被人剝皮燉湯下燒酒。”夏天縱罵了一聲,彎腰抱起禿尾巴狗,回武當車馬行填肚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