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個人問題
作者：李燕
父親母親在老家，我們姐弟四個都已成家立業，日子都還過得去。父母幫著哥哥帶大了兩個小孩，過完春節最小的一個也去縣城上小學了，父親說他的任務終於完成了。正月十五，父親體檢查出了肝癌。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因為父親身體一向很好，紅光滿麵，根本不像病人。考慮到父親年紀大了，我們兄妹四人在手術和保守治療兩個方案之間糾結了很久，谘詢了很多人，終於決定還是搏一把。父親為我們勞碌了一輩子，就這麼放棄，我們於心何忍？我們都抱著一絲希望：沒準兒打開一看是良性的呢，沒準兒手術很成功做完可以多活好幾年呢。父親始終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母親也蒙在鼓裏，我們隻說父親肝上有一個囊腫，做個手術切了就好了。父親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我們都哭了，我看到，父親也哭了。
手術室外是最痛苦的等待，我覺得我好像在做夢，如果這是一個夢該多好……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上天不肯眷顧父親，它給了我們一個最沉重的打擊，手術竟然根本沒做完，醫生說已經擴散了，沒有必要再做下去了。那一刻，我們兄妹幾個都號啕大哭。父親從手術室推出來的那一刻，我心如刀絞，即將失去親人的巨大痛苦幾乎將我壓垮。
術後的那幾天，由於插著胃管，父親非常惡心難受，心情煩躁，覺也睡不好，人瘦了一圈。我雖然陪在他身邊，也想跟他說說話，讓他開心點，可是卻找不到話題，我真恨我自己的愚笨。拔掉胃管後從省四院回到縣醫院，他明顯感覺好了很多，吃東西也多了，心情也好了。那天，他來了說話的興致，跟我聊了很多他小時候的事。他11歲上就沒了父親，是我奶奶一手帶大了他、伯父和三個姑姑。小時候家裏很窮，雖然他學習成績很不錯，但是小學畢業後就沒有再去上初中。那時候還是農業合作社，村裏組織了一個豫劇團，每個大隊出一個年輕人去學唱戲，父親有幸入選。這個工作風不吹日不曬，每天都能拿到全額工分，父親很高興。也就是那個時候，父親愛上了唱戲，我小時候經常聽見他高興的時候哼幾句。後來父親就跟母親結了婚，有了大姐。父親開始學醫，學了一年後因為陸續有了二姐、哥哥和我，大人孩子都等著吃飯，家裏太困難，就中途放棄了。回想起來，如果父親當年能跟我伯父一樣學醫有成，也許我們一家人的命運就會改變。也許大姐就上了大學，也許二姐就不會中途輟學，也許哥哥會比現在有出息，不用跑運輸那麼辛苦。世事難料，沒有那麼多如果。為了養家糊口，父親吃了不少苦。出門打工，起早貪黑，忍饑挨餓，舍不得住店，在柴火堆裏都能湊合一宿；給人家卸貨，從車上摔下來，把腰傷了，母親那時候還在坐月子……父親說得很平淡，好像這些事都不是發生在他身上。我問他，那時候覺不覺得辛苦。他說：沒辦法，家裏窮，孩子多，要養活你們幾個，不賣力氣怎麼行呢？
我工作的城市離家很遠，回來一次並不容易。我的假期隻有12天，離別的時刻終於來了。分離讓人心痛，尤其想到這也許是天人永隔，再見他不知他會是什麼光景，強顏歡笑了12天的我再也撐不住，眼淚模糊了視線。父親的眼睛使勁眨呀眨呀，可我還是看見他紅了眼圈。回到我工作的城市，下了飛機，我號啕大哭，哭我的父親辛勞一生，日子剛剛好過一點就得了這樣的病；哭我離家千裏，想看他一麵都不容易。求老天爺不要那麼殘忍，求他再給父親多點時間，讓我們做兒女的好好孝敬他。
如今父親的病情還算穩定，沒有不舒服的感覺，醫生說是因為還沒有侵襲到關鍵部位。因為我們沒有告訴他實情，所以每次我們買了營養品和藥，他都不肯吃，嫌我們亂花錢。我們隻好順著他，不想吃就不吃，他高興就好。真不知道我們隱瞞他到底是對還是錯，他對後續治療一點都不積極，老天保佑父親能這樣一直維持下去。
昨天大姐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大舅得了肺癌，已經下不了床，母親非常難過。小舅前幾年肺癌剛去世，聽到這個消息母親怎能不傷心啊！可憐她還不知道父親的病情。可怕的癌症，如此高的發病率，雖然原因很多，但家鄉的惡劣環境肯定脫不了幹係。想想小時候的家鄉，綠樹成蔭，雞鴨啾啾，一片田園風光。再想想如今的黑煙四起，垃圾遍地，汙水橫流，怎不讓人扼腕歎息。土裏刨食賺不了錢，人們轉而去從事其他加工業。小作坊、小煉鋁廠林立。鄉親們的錢包是鼓了，可這是以環境的惡化為代價的。我無法去責怪鄉親們，他們是為了生存，他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