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麼叫活著?(1 / 3)

Δ是不是親人啊!

我是一個小人物,沒經曆過什麼大事,也樂得讓自己的人生價值體現在樁樁件件的小事上。平常警匪片看得很多,可從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2006年夏天,憑著三寸不爛之舌,配合警方和劫持人質者談了一次判,成功解救了人質。

那年8月初,我正在湖南沅江拍片子,突然接到台領導的電話,讓我火速趕回長沙,越快越好,有人點名要見我。

“誰啊?”我問。

“劫持人質的,在超市綁架了一個姑娘,說是除了《晚間新聞》的李銳,誰也不見!”

雖然聽上去挺邪乎,我卻不敢不當真,立刻暫停當地的工作,飆車趕回長沙。在確保不出事的前提下一路違章,時速超過200公裏。同時腦子也沒閑著,不停地編台詞,想象自己在一圈荷槍實彈的警察保護下,很牛掰地和劫匪展開談判,也是一件值得載入史冊的事兒。

趕到河西那家超市,才意識到人生不是肥皂劇,情況真的很嚴重。警察確實荷槍實彈,也確實裏三層外三層將超市包圍。但真正要走進去跟劫匪麵對麵的,是我。據說,刀就抵在人質的頸動脈上,又據說,超市某處還安放了爆炸物。所有員工和顧客都已經疏散,隻聽劫匪在裏麵歇斯底裏地狂喊:“李銳來了沒有!我要引爆了!我要殺人了!我受不了了!”聽得我汗毛倒立。

這可不是拍電視,這是玩真的了!

想到這一去,萬一哪句話沒說好,把人家惹毛了,可就是踏上了不歸路,還是先給老媽和老婆打個電話吧,萬一呢……

怕她們太緊張,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一些,實則當然是很悲壯的。但我媽和我老婆,這兩個神經大條的女人,顯然沒領會我複雜的心情,回答簡潔得讓人失望:“哦行,知道了,小心點啊。”

哎,什麼事嘛!是不是親人啊!

守在門口的特警隊長和我是老相識。他叮囑我,千萬不要剌激劫匪的情緒,順著他的話茬說。又把自己的防彈背心脫下來,穿在我身上。我當時幾乎沒過大腦,做出一個下意識的“壯舉”:把背心扒下來,奮力丟在地上。

我大義瘭然地說:“他既然點名要見我,就是信任我。我穿著這玩意兒進去,還怎麼建立信任啊?怎麼解救人質啊?”

現場氣氛凝重,不適合鼓掌,但我仿佛已經聽到銳哥的豪言壯語在人們心中激起的經久不息的掌聲。隊長大哥的眼眶濕潤了,他沒再多說什麼,重重拍了兩下我的肩膀,“小心點兒!”

那個瞬間我現在想起來仍然激動得想哭,因為實在是“戲過”了。其實當時心裏想的是:對方手裏拿的是刀不是槍,防彈背心有啥用!而且死沉死沉的,不穿它還能逃得快點兒。

和我一起進去的還有一個攝像,其實是特警,隨身有特種武器,威力巨大。

還有人溫馨提示:已經在後方安排了狙擊手,萬一你和人質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射擊路線是如此這般,你得躲著那條線走。

我繼續很入戲地補充了兩句:“既然讓我去談,就請務必尊重我的意見。就算他情緒失控,做出過激行為,也不許在我麵前擊斃他,否則我會崩潰。你們不能利用他對我的信任!如果我發現你掏槍,我一定會攔!”言畢昂然轉身,胸中豪氣萬丈。

Δ真不是壞人!

知道狙擊手的射擊路線之後,我反倒有點成心地,擦著那條線往裏走,故意讓胳膊甩來甩去,潛意識裏還是希望幹擾狙擊手的視線。如果劫匪真的情緒失控而撕票,我犯不著為他擋子彈。但是隻要有可能,我還是希望槍下留人。

剛走出不到十米,就聽到身後一片“劈裏啪啦”拉槍栓的聲音。我頓時英雄氣短,兩條腿也開始不聽使喚。難怪剛才讓我穿防彈背心呢,是不是怕警察擦槍走火啊?可是這會兒再掉頭回去拿防彈背心也不行了,劫匪已經看見我了。

隻見他躲在兩排大冰櫃的後麵,探出大半個身子,很警覺地看著我的方向。人質被他反鎖著頸部,刀背抵在脖子上。他的位置選得很刁鑽,是個射擊死角,顯然作案前有過一定研究。

“是銳哥嗎?”他居然臉上帶著笑意,很興奮地喊我!

雖然,雖然我很緊張,但是故作從容,拿出平時扯淡的功夫,“是我是我!不好意思,路上太堵讓你久等了啊!”

估計外邊看的人都快吐了,這倆老爺們兒還真卿卿我我,跟拍電影似的。

“真是你嗎銳哥?

“如假包換!給你看我的工作證!”

驗明正身後,對方明顯放鬆下來,銳哥在他心目中肯定不是個壞人,不過這想法真別扭……

我走到距離他大約三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有什麼心裏話,跟我說說吧,我能幫一定幫,好不好?”

他那話匣子就打開了。

他還真不是個壞人!

他曾經有一份很不錯的工作。在工作中,接觸到很多遭遇不公的社會底層人士和弱勢群體。出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想法,他開始幫助這些人尋找維權途徑,四處鼓與呼,無論經濟上還是精力上,都投入了很多,甚至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最落魄的時候,鞋底磨掉了都沒錢買新的,用鞋帶綁起來湊合穿。

父母也不要了,家庭也不要了,懷著“當代正義化身”的使命感,這位大哥流落到長沙街頭。命運基本上沒給他什麼好臉兒,提出的訴求,相關部門不管,社會無人支援,好好的一個“正義化身”,愣是被扭曲成“反社會人格”,恨天恨地恨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