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斷,下弦月泛著冷冷的光澤,鬆柏交織的枝杈在青磚地上留下斑駁的陰影,有風吹過,樹影幢幢,發出沙沙的響聲,靜夜如斯,趙?卻遲遲不願入眠。他歎口氣,低頭看著火盆,漆黑的木炭上,紅色的火光明滅,如同人的呼吸。
合上書頁已經發黃的佛經,趙?深吸一口氣,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有些時候,他也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做到瀛國公的位子上,雖說錦衣玉食,卻絲毫沒有實權,他隱隱覺得,他和其他身居高位的人不一樣,可究竟為什麼,他想不明白。
這個問題,他也問過自己的娘親,可那位出家為尼的婦人,卻流著淚搖頭不語,他心裏的疑惑更深,可身邊的人都謹小慎微,他知道根本問不出什麼。
記事起,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學究教自己斷文識字,可文人常讀的文史典籍卻一直不允許他碰,無論他道哪裏,都有大隊的人馬跟隨,除了身邊的人,他幾乎無人可以聊天,識字卻無書可讀,交談卻無人交心,年少的趙?感到非常寂寞。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接觸到了佛經,很快被裏麵玄妙的語言所吸引,隨後便漸漸沉淪,他廢寢忘食的翻閱著可以接觸到的所有佛經,隻覺在浩瀚的佛法麵前,所有人都那麼渺小,隻用了兩年時間,趙?便熟讀了所有漢文佛經典籍,卻仍覺不夠,皇上似乎也很支持他如此,還專門請了師父教他梵文,讓他可以閱讀佛經原本,如是又過了一年有餘,趙?隻覺自己漸漸忘記了曾經的疑問,即使偶然想起,也隻剩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在佛法麵前,似乎凡塵的一切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無須在意,不足掛齒。
月亮從鬆樹頂上移到了對麵的矮牆上,紗窗變得透明起來,趙?站起身,眼神略微迷離的掃向屋中的一切,熟悉的有些厭倦。
身邊的太監見趙?起來,便問道:“要去夫人那裏嗎?”
趙?搖搖頭,自從研習佛法以後,他重在修身養性,很少再去那個女人那裏,即使她是所謂的公主。
“還是在這裏睡吧。”
太監點點頭,走到床邊鋪床,忽然窗欞一聲輕響,一個黑影竟然出現在屋子當中。趙?也唬了一跳,強作鎮定道:“誰?”
那人沒有回答,而是吹滅了桌上的蠟燭,眼前登時變得黑暗,唯有窗欞泛著瑩玉般的光澤。
趙?看不清那人的所在,也沒有敢妄動,隻是問道:“閣下能突破重重封鎖來到此處,不知是來謀財還是害命?”
“既不謀財也不害命,我是來求一個答案。”那人聲音沙啞,似乎不是真聲。
“什麼答案?”趙?還算鎮定,抬頭問道。
“你可曾想過,你貴為瀛國公,你的封號從何而來?你究竟叫什麼?你的父母是誰?你又是誰?”
趙?深吸一口氣,曾經的一切困惑又再次出現在腦海,常年的研習佛經讓趙?格外相信自己的直覺,他隱隱覺得,此人可以告訴他他曾經探求無果的一切,於是問道:“你知道真相,對不對?”
“你可想聽?”
“願聞其詳。”話音剛落,隻聞噗通一聲,那人似乎跪了下去:“臣張穆參見皇上!”
趙?驚駭的後退了一步,他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但也知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皇上一詞,是隨便叫不得的。
張穆繼續道:“臣沒有撒謊,皇上可知您本是大宋天子,當年您母後帶您投靠元人時,您隻有五歲,當不複記憶。隻是,您斷斷不可偏安一隅,任胡虜踐踏我大宋河山!”
趙?驚駭道:“你胡說,我憑什麼相信你?”
“皇上,您可從注意,自您記事兒起,隻有人教您斷文識字,卻不讓您碰任何史籍典故,無論您到哪裏,都不允許您單獨在一起,身邊之人全是蒙古人,您也是蒙古人嗎?想必您也問過您的母親,她是不是也什麼都不敢說?到現在您還不明白為什麼嗎?”
趙?隱隱覺得此人說的有理,可還是不知該不該相信,張穆又道:“皇上不信,可以去正智寺問問太後,比見分曉。”
“我憑什麼相信你,憑什麼去拿這個問娘親?”
“皇上一直叫太後娘親嗎?您不記得以前一直叫她母後嗎?您不記得忽然一日她抱著您,要您要改叫她娘親,您隻要叫成母後她就打您嗎?您還記得您的乳母是怎麼死的嗎?不就是因為在沒人時叫了您一聲皇上嗎?”
趙?後退了一步,閉上眼睛,模糊的記憶紛至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