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本來疏影執意要離去,可陸琨卻說已經將隔壁的房間定了下來,疏影無法,隻得答應在隔壁住下,可第二日清早,陸琨去找疏影,卻被店小二告知疏影已經退了房間離去,心中格外黯然。
天氣陰沉,即使接近正午,放眼看去還是灰蒙蒙一片,此時,馬車緩緩駛進開元站境內,一陣屍體特有的腐臭氣息夾雜著熟肉的味道飄進陸琨鼻孔,陸琨心中一涼,偷眼看看蕭靖,卻見他雙眼緊閉一臉淡然,心一橫,撩開了窗簾向外望去。
天灰蒙蒙的,厚重的雲彩遮住了陽光,與黑色的城牆相稱,顯得格外壓抑。雖然是夏日,可城外的草木盡數枯萎,鐵幹虯枝的老樹上沒有一片樹葉,地上的茵茵綠草全部變成黃色,一隻蘆花雞萎靡不振的在枯草間走來走去,不時低下頭啄一下,然後又一步三晃的邁著步子向前。
不遠處,原本寬闊的護城河幾乎幹涸,河道中堆積著打量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堆不下的,就被隨意扔在河邊。
河邊不遠處,有幾處一尺高,丈餘見方的石台,正燃燒著熊熊烈火。幾名帶著黑色護麵,手持五尺長竹竿的軍士,隨意的挑起屍體,扔進火力焚燒,而手拿鐵鏟的軍士,也及時將燃盡的骨灰鏟出來,填進一邊挖好的大坑中。
車輪猛的一震,陸琨身子晃了晃,剛想埋怨車夫,卻發現車輪剛剛軋過的,竟然是一個小孩子的屍首。那孩子不過五六歲,不著寸縷的身上已經泛出了暗紅色的斑點,一隻手還抓著一顆已經曬成幹的果子。看來是在出城找食物時突然發病死去的。
陸琨見狀,將手放下坐回車裏,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可剛剛看到的景象卻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浮現。
馬車緩緩駛上小橋,不堪重負的橋麵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與烈焰燃燒的劈啵聲一起刺激著陸琨瀕臨崩潰的神經,紮進他的心裏。
“什麼人?”似乎是遇到了盤查的衛兵,車夫應了一聲,跳下車將陸琨的令牌遞給那人,那衛兵掃了一眼,沒有說話,揮揮手徑直放行。
陸琨忍不住再次掀開窗簾,卻見開元站的牆磚已經剝蝕的滿是傷痕,厚重斑駁的城門緩緩打開,一道光亮自城中射出,陸琨眯起眼向城中看去,卻隻看到炫目的光斑。
馬車進入城門,原本寬闊整潔的主街,已經敗破不堪。路邊的店鋪盡數上著門板,窗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似乎很長時間都沒有開店。
曾經最有名的飯莊布店,招牌已經傾斜,搖搖欲墜。“回春”藥店大門洞開,裏麵空空如也,似乎曾經遭遇過一場洗劫。
門前窗下,斜靠著不少奄奄一息的百姓。一群軍士在癱倒的百姓間走動,不時上前檢查看他們還有沒有呼吸,然後將死去的百姓裝在平板車上推出去。
一名剛過二十的少婦臉色灰白的靠在一間糧鋪門前,眼睛微微睜著,許久才眨動一下。她衣衫半敞,露出髒兮兮的前胸,一個未滿周歲的孩童在她身上爬上爬下,用手去撥她的奶頭,可母親都成了這樣,怎麼還能擠出奶來?
孩童揚起滿是淚痕的小臉,撇了撇嘴,嘶啞的啼哭起來,那少婦似有隨感,費力的抬起手,卻有重重落下。
一名軍士上前摸了摸那少婦的鼻息,搖頭道:“死了,帶走吧。”
然後像拎小雞一樣將那孩童扔到一邊,和另一人一起抬起少婦,仍在車上。
稚童無知,但也知道這些人將他的娘親帶走,一麵向前爬,一麵大哭起來,可那兩名軍士卻麻木不仁的毫不回顧,陸琨的心猛地被揪起,剛想出言阻止,卻又看到一名七八歲的女孩子跑過去抱起了那孩童,低聲哄著,還從懷裏掏出半塊漆黑的餅遞給那孩童,可一歲不到的孩子怎麼可能吃這種東西,那孩子接過病,依然張著嘴大哭著。
女孩子亂了方寸,從腰上解下水壺,給那孩童灌了幾口,然後又掰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餅放在孩童嘴裏,孩童抿了抿嘴,艱難的將餅咽下,依依呀呀的抱住了女孩子的脖子。
陸琨心中一痛,揮揮手叫護衛過來,讓他們好好照顧這兩個孩子,見護衛將兩個孩子領走,也就長長出了一口氣。
馬車繼續前進,裏大門越遠,倒在地上的難民越少,可陸琨的心情卻絲毫沒有放鬆下來。城外的屍體,城內奄奄一息的百姓,這究竟是誰造的孽?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他日抓到凶手,陸琨恨不得將他食肉寢皮!
這時,陸琨隻覺手心一涼,再看手中多了一隻白色的瓷瓶,蕭靖低聲道:“每日一粒便可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