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困難一開始,有一段時間他請假離廠,一去就是一個多月。廠裏好像再三催促他才回來,不出半年他就辭職回了家鄉。他走的那年春節,闞宗山到戴廠長家拜年,戴廠長還十分惋惜地提到這件事,主要歎息自己作為師傅沒能為大廠留住這個人才。
經濟剛剛好轉不久,城市裏又掀起了清理運動,在大廠鋪天蓋地的大字報中,有一張就是揭露戴廠長在解放前後盤剝工友和虛報財產,特別是在為政府加工的零部件之中,曾經以次充好、偷工減料等等。
戴師傅原本身體一直很差,鐵鋪搬到東門樓子後,附近的一個中醫堅持用祖創秘方治療,他那流膿不止的右腿算是保留下來,雖然走路一瘸一拐的,卻不再三天兩頭躺在椅子上,而且不拄拐棍,也能走路了。戴廠長一家人都是城府的老戶。聽說西門附近的幾家煤店,曾經都是他家開的。他一個親哥哥在公私合營之際,還是報紙上大肆宣傳過的人物,好像在輕工局安排的職務,沒幾天人家主動要求退出了。
關於戴廠長的大字報在大廠貼出來之後,人們都傳說戴廠長一下子瘦了一圈,不久因為高燒不退,就住進了醫院。當時,大廠曾經從戴家鐵鋪過來的十幾號人,除了已經走了的不清楚啥情況,隻要還在這個城裏的,大概每個人都被組織上叫去談話了。闞宗山不清楚別人如何講得,但他自己那段時間確實沒再敢去探視戴師傅。在那以後,一直到文化革命中期,戴廠長一直休長期病假。而戴廠長本人和戴師母就沒再在廠裏露麵,說是去了四川他大兒子家了。據說他大兒子在學校裏,就娶了一個川妹子,而這川妹子她爸爸在當地一個更大的國營工廠幹領導。
毋庸諱言,闞宗山在大廠工作幾十年,就是那些連年的先進工作者獎狀都不算什麼東西,單單從工作能力到為人處事上,大廠裏裏外外都直呼他“憨大爺”,這腔調不論褒貶,他闞大爺確實當之無愧了。
還要說經濟最困難的那幾年,闞宗山家裏的二小子隻要吃上一口奶和兩口飯,也能不哭不鬧,老老實實地在一邊呆著,反而是他家裏的那個大小子,一天到晚都悶悶不樂,哭著鬧著要吃的喝的。那時候,闞大爺曾把老大闞大海送回了老家,才不過一周,卻被他爺爺送了回來。闞大海整個人變得灰頭土臉的,脾氣也變得更加執拗和個別。有一天闞宗山找到戴廠長,支支吾吾地說出,也想回老家去養活一家人。戴師傅氣呼呼地回答:“你不知道你自己吃幾碗幹飯嗎?你倆口子老家啥情況你不清楚嗎?再說了,你本事比你師傅強啊?還是你文化水比你爹多啊?”
闞大爺回家把自己的想法和戴廠長的答話,全都給闞大娘講了。闞大娘一聽就火冒三丈,咬著後槽牙罵道:“你死孫嗎!咱揍是死,也死在這城裏。一家人就是死絕了,做了鬼,也不再回那個熊地方了……”
後來,戴師傅那個視若己出的門徒,聽說在北京附近還混得不錯,也當上一個工廠的領導。但文化革命時期,當闞宗山始終沒有機會入黨,並隻能暗地能羨慕那些不斷派到中學或大學工宣隊的工友們,一個個官架子十足,在大院裏遇到也對人愛搭不理的時候,有一天戴廠長不知道為什麼回來了,恰巧在老宿舍院裏和闞宗山碰了一麵,戴師傅就在路邊悄聲地對闞宗山說道:
“那小子前兩年就在武鬥中死了,我不恨他。宗山啊!你這樣挺好,老實人不吃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