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成長記(1)(1 / 3)

九九總是習慣一個人背離人群,孤單地坐在台階上,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來發呆。

每一次,望著九九呆呆發愣時,我總是忍不住思考她那小腦袋裏究竟裝了些什麼,以至於常常忽略她的年紀,她的身份,她的表情,因著她實在不像一個九歲的孩子,好像自從娘胎裏生來就缺少那一份孩童的稚氣和天真。

記得,第一天見到九九時,她已然是這副模樣了。

我的本職工作於孤兒院毫不相幹,畢業那年,獨自離開父母,來到此地,應試進了市圖書館,風吹不著,雨淋不到,一個大男人經年累月地埋頭於報刊雜誌之中,整理、分類、上架,時間久了,聞到紙張墨香常常連飯都吃不下去,像個孕期反應強烈的準媽媽。

所以,孤兒院的工作,於我而言反而是一種享受。

是的,我是去孤兒院做義工的,每星期一次,雷打不動。

大概是受夠了圖書館沉悶而死寂的工作,初到孤兒院時我顯得很興奮,這裏熱鬧歡快,處處充滿孩子的嬉笑怒罵,洋溢著一種生命初始時的無畏。必須承認,我喜歡孩子,也正是因著這份喜愛,對於孤兒院這群失去親情的孩子們,油然而生一份憐憫。

九九便是我最最憐憫和關愛的孩子之一。

那一天,我見到九九之後,視線便沒有離開瞬息。

九九被送來時已是傍晚,完全處於昏迷之中,小臉凍得發紫,氣若遊絲,身上衣衫襤褸單薄,但長得清秀至極,甚是可愛。我們用棉被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匆忙叫來醫生,打針輸液,一番折騰她才停止那篩糠一般的顫抖,臉上漸漸有了紅暈。

那晚,我沒有回家,一直守在這小東西的身旁。

直到第二天清晨,脖子酸腫地抬起頭來,才發現小東西已經醒了,正大口大口地吃著我桌子上擺得隔夜飯,見我醒來,眼神中帶著一絲警惕,抱緊懷裏的食物。

我這才如釋重負地笑了。

然而,關於九九的一切我們卻知之甚少。她是院長在陋巷中撿來的孩子,身上沒有任何可證明身份的東西,關鍵是,自從醒來之後,無論何人詢問,她亦從不開口,隻是一眨不眨地望著你,隻告訴了我們一個名字——九九。

好在,這裏的工作人員都不是第一天接觸這種孩子,大凡初來乍到的孤兒基本都是如此。封閉、恐慌、無助、迷茫。其實誰都理解。小小年紀,被人拋棄或者無家可歸,經曆的酸甜苦辣要比我們這些成年人多得多,不會輕而易舉對任何人掉以輕心的。

那時,我想,等這小東西逐漸習慣孤兒院的生活之後,大概就會改變了吧。

但我錯了。一直到一個多月之後,九九依舊是來時的模樣,不說話、不笑、不哭,像是一個失去七情六欲的神仙,偶爾摔倒,膝蓋上紅腫一片,也完全不知痛為何物似的。醫生給她做了全麵檢查,身體完全沒有問題,不癡呆,不聾啞,隻是有些營養不良罷了。

這讓我很是頭疼,每一次去孤兒院時,總是想盡方法討九九開心,不奢求別的,隻是想讓她說一句話。

可經常看見的景象,依舊是那個“老婦人”似的九歲女孩,到最後,搞得其他小朋友越來越疏遠她。

但終究,九九還是開口了。

那一次,我在家做了孩子們都很愛吃的餃子,包得奇形怪狀,卻在一陣哄搶之下空空如也。我特意為九九保留了一盤。端著盤子輕輕靠近她,將其探到她鼻下,濃鬱的香氣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低頭,看了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解讀的光亮。

“餃子!?”九九似是自言自語,“她以前也經常做給我吃。”

“她是誰?”我急忙追問道。

九九卻忽然抬起頭來:“今年是幾幾年?”

我愣了一下:“二零一零年啊。”

“時間過得好快。”九九像大人似的長歎一氣,“已經過了整整十七年了。”

這一句“整整十七年了”,瞬間讓我石化。

最近常常失眠的主要原因,是我的生活中出現了無法破解的難題。

關於一個九歲的女孩為何感歎十七年的生活,我想不通。但在那一次談話之後,好似關於九九的怪異,也就有了一個不算解釋的解釋——她真的很像一個老婦人。如今看來,和那些同齡的孩子格格不入,似乎也順理成章了。

隻是,這事讓任何一個人碰上,都覺奇怪。

我實在不理解九九的“十七年”是何意義,後來在孤兒院裏我曾幾次詢問她,但她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不再說一句話。隻偶爾我又帶給她餃子時,臉上才悄悄地閃過一絲讓人費解的複雜表情,好似人生五味雜陳連著那香濃,一齊進了她的消化道。

自此,我認定,這孩子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