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寬被我爸拉出來的時候,一直躲在我媽身後,本以為寬寬會被他老媽狠狠打一頓,誰知寬媽嚎啕大哭地趴在寬寬的小肩膀上,就那樣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個昏天黑地。年幼的我和寬寬,在那個時候並不理解寬媽過激的行為。隻是,從此之後,寬寬總是異常懷念童年的時光和生活。他總是說,如果能讓時光倒回的話,他希望那排破平房永遠不要拆遷,大家永遠住在那個地方。
我曾經非常不解地問寬寬為什麼有這種想法,寬寬答曰:“因為,如果他媽再關他禁閉的話,起碼還有人來救他。而現在,大家雖然生活條件好了,住上了寬敞的樓房,可寬家團解散了,平房拆遷了,公共廁所沒有了,對門而住的鄰居就像陌生人一般,總感覺少了些什麼。”
我一度很認真地分析寬寬的想法,大概這就是童年成年必須經曆、必須割舍地一些東西吧。
誰也難以逃避。
但在這樣一個世界,見到寬爹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我們不知道寬爹是怎麼來的?是被“導遊”陸阿唐帶來的?還是自己跑來的?連寬爹自己也說不明白,隻是告訴我們他來這裏已經很久很久了,記不清楚有多少年了,而他的模樣一直停留在33歲,從未變過。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寬爹相信我們的身份。
然後,寬爹很認真地說:“你們兩個必須趕快離開這裏!”
6
我和寬寬的改變最早體現在聲音上。
起初是我。在某一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說話的聲音變得異常稚嫩,就像一個成年人扁著鼻子故意拿腔作勢地學小孩說話。這之後,寬寬也出現了明顯的縮小征兆,他的雙手開始日漸縮短變小,接著,是他的雙腿。再接下來的幾天之中,我們漸漸從嘲笑彼此的樂趣中,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寬大的衣服套在身上的感覺實在不舒服,這個時候,我們才意識到,寬爹不是在和我們開玩笑。
這個世界裏的一切東西都是停止在一個時間點上的,永遠不會變化,也就是說,是一個不變的1989。反過來思考,任何進入這個世界的人或者東西,也一樣會發生無法阻止的變化,逐漸退回到1989年的狀態和模樣。像寬爹,像我,像寬寬……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之後,我和寬寬終於開始緊張起來。
寬爹在像“神人導遊”陸阿唐一樣突然消失之前,曾經和我們詳談了一番。
寬爹說,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如果在身體完全退變到七歲之後,我們就永遠無法離開這裏了。到那個時候,即便是我們的智商,我們的行為舉止也會完全變成七歲的孩子。一開始我和寬寬的確沒有在乎寬爹的話,因為回到童年一直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心願,何況這裏還有吃有喝,沒有絲毫生活壓力,但後來寬爹把我們臭罵了一頓,他讓我們不得不想起了還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親人朋友,如果我們永遠不回去,那就意味著他們將永遠失去我們。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我和寬寬甚至能想象到各自老媽抱頭痛哭的場麵。
於是,我們毫不猶豫地決定,立刻離開這個向往已久的烏托邦。
但寬爹卻突然消失了,我們再也找不到他,他最後留給我們的是一句話,他說:“想要離開這裏,必須找到屬於自己的一件東西,一件那個時代的東西。”
我們不大理解寬爹的話,雖然是1989年,但這裏的一切都沒有變。我和寬寬隨便在自家的屋子裏都能翻出不少屬於自己的東西,比如,一隻玩具,或者,一件兒時的衣服。但事實是,當我們試探性地拿著這些東西來到大石橋的時候,在踏上大石橋地麵的一霎那,那些拿在手裏、裝在兜裏的東西居然一瞬間就灰飛煙滅了,但當我們離開大石橋後,那些東西就完整無缺地再生了。
我們意識到,想要離開這裏,並非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