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日雨晝夜不停,下的惡狠狠地。偶爾晚上睡覺時都能聽到門窗被強風吹得哐當哐當像,屋頂上的瓦片也跟著顫巍巍地叫喚,聽得人心裏發毛。但季生反而高興起來。深更半夜裏,經常會突然大叫起來:“來了!來了來了!霖兒來接我了!”
我常常被他嚇醒,醒來之後就再也睡不著了。不是怕那狂風將這屋頂掀去,而是怕它真的卷走季生,真的把他接走。我不知道是我真的被季生這個瘋子變得不正常了,還是真的相信了那些傳言。總覺得季生不像是在開玩笑。
那幾天晚上,我會死死摟著季生睡,拿手圈主他的脖子,用腳勾住他的雙腿。我想季生若是肯看我一眼的話,一定會被我的樣子嚇住。那就像一根軟綿綿、顫巍巍的藤枝,自不量力地想要纏住一顆屹立不倒的大樹。但那時我仍然堅信自己,堅信季生不會離開我。
也許就是因為這種堅信,讓我至今都不敢相信那天發生的事。腦袋裏模模糊糊的畫麵總是輕薄如煙,稍微觸碰就散得一塌糊塗。唯一清晰的隻有季生那瘋了似地背影。在磅礴大雨中飛快地遠去,直至消失,變成一個遠在天邊的圓點。
是的,季生還是離我而去了。在風雨不止的第四夜。
我隻記得我們全家要舉家搬遷,暫時回季生的老家避一避,因著風雨太大,聽說住在岸邊的漁民都全體搬走了。又不知道是哪位高人說的,說是今年漢子們打得魚太多了,觸怒了龍神爺,天降震怒。於是,整個鎮子的人都變得惶惶不安起來,有人說,今年的九月也許會有龍卷風。
翌日,老夫人就特意備了車讓我和季生先走。已經分不清離開那天究竟是清晨還是傍晚了,隻是天依舊黑沉沉地壓在頭頂,好像隨時都會砸下來。季生絕食絕得已經下不了床了,幾個家丁抬著木板床將他匆匆搬到馬車裏。我隨著幾個丫鬟抱著一些細軟跟在後麵忙碌。
誰也沒有想到,季生會跑。
或者說誰也沒有想到,那個絕食絕得弱不禁風的男子居然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下車來,撒開兩腿飛也似地竄上馬背,解開車栓,快馬加鞭地向海邊衝去。這一係列的動作熟練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以至於他跑出老遠,我們還呆呆地愣在原地,如同做夢。
直至許久,我才扯開嗓子鬼哭狼嚎地吼了起來:“季生!”
8
有人說,人活在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東西消失離去,而是無力回天。從前我根本不信這句話,可在季生離開那天我突然就信了。而且信得心服口服。
季生就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在家丁們手忙腳亂拉著我追到海邊時,他早已奮不顧身地跳進了海裏。沒人敢下海追他,因為那海水洶湧得已經有些不盡人情,盡管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他們、求他們,可誰也無動於衷。
他們甚至還緊緊拉著我,不讓我去追,真是可恨!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季生越來越模糊,被一陣高過一陣地浪頭吞噬地無影無蹤。那一刻我笑了,不清楚為什麼會笑,隻是心裏除了空洞之外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季生終於走了,那是不是從今以後我就可以忘記他,可以遠離他帶給我的一切痛苦?
我不知道。
隻是我們終歸還是離開了季家鎮,那天我坐在老夫人的車裏,她一直在哭。沒人勸她,也沒人勸我。當然我沒有哭,我隻是很想知道季生在跳進海裏的一瞬有沒有覺得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