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的訴說
在我最初的記憶裏,燈有兩種:煤油燈和“銅油燈”。說起煤油燈,知道的人多。“銅油燈”,可能知道的人並不多。那是種銅製的高腳燈,底呈圓形,且厚重。上有一個茶杯口大小的渾圓的銅碗。銅碗由三根柱子支撐。最後麵一根大概一尺三四寸,高而粗,扁圓形。頂如梭鏢,上部略為後仰,印象中有鏤空的花。前麵的兩根支柱大概在一尺以下,形狀與後麵那根大同小異。銅碗左右與前沿有一尖嘴凸出,那兒是用來放點燈用的棉線條的。碗裏放點菜油或桐油,再放上一根棉線,線頭搭在尖嘴處,便可點燈。後麵那根銅柱兩邊還挑著兩個小銅碗。每隻碗都要點燈,那是過大年的時候。
也許,“銅油燈”又叫“桐油燈”。從長輩的言語印象中,似乎桐油比煤油便宜。不過,這燈是祖父這輩四家同住一棟房子,共一間堂屋時,用來供神的。隻有逢年過節,才在堂屋裏的神龕上點上這“銅油燈”。那時供神,好像不興點蠟燭,不知是為了節約或是用“銅油燈”顯得更莊重。
在我將上學的時候,包括我家在內,有三大家搬出了老房,住進了新居。那盞“銅油燈”不知被哪家收藏起來了,從此再沒見蹤影了。伴隨我們生活的,就隻有煤油燈了。
上學後的我,春秋時節,夜幕降臨,月明星稀的晚上,在煤油燈下趕完作業,便與同齡的夥伴相約,到曬場上捉迷藏、曲膝“鬥雞”,或牽成圈兒,玩“圓米花”的遊戲。這樣的歲月,在天真的遊戲中恍然而過。那時的我,雖然家中還有幼小的妹妹,但有祖母在,我不用領弟妹,就顯得自由多了。所以在厭煩的煤油燈下匆匆忙忙地寫完老師布置的作業,就外出瘋玩。
冬天的時候,城裏的親戚來接祖母去他們家,祖母常帶著我。因為那時,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倍受寵愛。小腳步細手的祖母手杵木棍,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慢慢地走著。我走一段,親戚背我一段。走了十五六裏山路之後,到了白岩場,才能坐車。我第一次見到屁股上冒著煙,動起來就吼叫的車,覺得這龐然大物就是祖母故事裏的囤籮鬼,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吃掉。因此,遠遠的就哭著鬧著,不願走近它。祖母說那叫汽車,很乖的,不會害人。隻要我聽話,就不用怕……我惶恐地上了車,依偎在祖母懷中,睜大眼睛,四處看來看去。
到了城裏,我認識了電燈。城裏親戚家有很多小畫書,認不了多少字的我,卻愛認真的翻看。除了白天,晚上,吃過飯,也會在明亮的電燈下,反複地看來看去。那時我想,城裏真好!要是有一天,我的老家,晚上也有這麼亮的電燈多好。
回到老家,無月的夜晚,做完那點作業後,我常坐在院邊的石頭上,遙想著城裏的電燈。如豆的煤油燈下,為了亮一點,偷偷把燈芯撥大一點,祖母就會緊張地說:“噫呀!咋這樣做?傷油得很呢!”立馬就提起燈蓋,從筷子頭大小的燈管下輕輕地將燈芯調短,並責令不準再這樣做了。越是這樣,電燈越是成了我渴望的夢想。
有一年,村裏供銷店的店主,換了一位姓楊的中年人,在買賣之中熟悉後,母親要我們叫那人大舅。後來,對於我家,除了按戶供應的煤油和其他緊俏物資外,大舅都會悄悄地給予一些照顧。於是,我在做作業時,將燈挑亮一點,祖母和父母都不再責怪了。我隱約知道,原來他們的責怪,不僅是為了節約,關鍵是有錢也難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