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背井離鄉
特殊時期就像生活與趙傳誌家開的一個玩笑。老實巴交拚命幹活省吃儉用了一輩子的趙傳誌的爺爺,臨死的時候終於給兒子置辦了幾畝薄田。養了一輩子雞臨死也沒舍得吃過一個雞子,拿出全部的積蓄給兒子取了一方媳婦,本以為兒子會過上比自己強很多的好日子。結果,在他死後兒子遭遇了“特殊時期”。高攀來的兒媳婦成了“地主羔子”——僅僅因為娘家開了幾個作坊。兒子被打成“富農”——僅僅因為繼承了老子幾畝薄田。隻要有會,無論大小趙傳誌父母成了必須到場的分子。剛開始讓他們自己說,後來讓街坊鄰居檢舉,再後來因為實在沒什麼可說的無法達到政治要求幹脆編排。最後說的連趙傳誌的父親都很向往那種生活。趙傳誌的父親在臨死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話:要是能過上一天那樣的生活也不憋屈了。
父親沒了,母親有大大小小的批鬥會要參加,全家人的生活一下子沒有了著落。別人家餓的受不了了,偷偷的跑到地裏掰幾個還未成熟的玉米,就算被發現了大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啦。但趙傳誌家不行,他家是富農還有一個“騎在人民頭上拉屎”的“地主羔子”(盡管他們家連一個短工都沒雇過),他們家是被監督的對象。別人家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懷疑,他們家更不敢主動給自己提供批鬥的素材。一次,五歲的四弟實在忍不住了,跟在刨地瓜的大人們後麵,撿了拇指大的一塊放在嘴裏,還沒來得及咀嚼更沒有嚐到生地瓜那甘甜的滋味,一個大巴掌從天而降,四弟從此進入了無聲世界。
假如四弟從此把外麵的“惡”隔絕在幼小的心靈之外,可以像他的小夥伴們一樣過上平靜的日子,那麼耳聾可能是他的福氣。但是,那一巴掌在他心上的烙印太重,加上母親常常被拉出去掉在屋梁上示眾的情形以及父親的死,種種不該五歲的孩子忍受的東西一起向他壓來,可憐的孩子自那一巴掌之後陷入了昏迷,高燒不斷。幾個星期之後,四弟瞪著驚恐的雙眼,在母親懷裏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娘……”幾個孩子圍在母親身旁,恐懼緊緊地撰著他們幼小的心靈。
“二子,把門插上,娘有話說。”娘從沒有過的嚴肅把幾個孩子嚇得禁了聲。趙傳誌乖乖的把院門插上,坐在母親身邊等候母親的安排。從母親幾天的反常舉動中,他隱隱的感覺得早晚會有大事發生。但到底什麼事情他無從知道。
“二子,往這靠靠,到娘這裏來。”傳誌娘看看這個孩子,摸摸那個孩子,眼淚一串串的往下落。
“你們聽著,這地方不讓人活,你們得走!”傳誌娘握住趙傳誌的手,摩挲著,神情前所未有的堅定。
“你們得下山西!”看著孩子們疑惑不解的表情,傳誌娘咬了咬牙,繼續說下去。“山西能吃上飯,山西不鬧革命,你們去山西能活命!”
“太好了,有飯吃了。”老三高興起來了,拉著娘的手恨不得馬上就走。老三從一落地就體弱多病,盡管有什麼東西都是先緊著他,還是沒吃過幾頓飽飯,六七歲的人了看起來隻有三四歲大小。
“老三,以後乖乖聽二哥的話。”傳誌娘摸摸老三的小腦袋,怎麼也放心不下讓這麼點的孩子出去闖生活。但尤其看著他們也一個個地餓死,不如逃出去試試。反正是個死,掙紮一下,活一個賺一個。傳誌娘給自己鼓著勁,一邊撫慰老三一邊說:“聽著,娘不去,娘要留在家裏給你們守著這個家。二子領著你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