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永阿姨
細節專欄
作者:鬱雯
這些日子,有人會和我說起我的長篇小說《每一棵樹都很孤獨》,總要提到主要人物“彩虹姨媽”,從他們的理解裏我重新見到“彩虹姨媽”,為她的存在感到欣慰。彩虹姨媽身上有很多長輩的影子,她們的堅韌和堅持,以及揮之不去的孤獨總讓我陷入思考。昨晚,竟然想到長輩中的永永阿姨,在寫小說的時候從未想起她,她突然跳入我的腦海裏,我一比較,發現她也是一個“彩虹姨媽”,看來潛意識的觸覺與認識,還是一針一線地融入了茫茫文字。
介紹一下永永阿姨,她生活在美國,十幾歲的時候跟隨父母從台灣轉道去了美國,她是物理化學雙料博士,在著名的大學任教多年,現已退休。永永阿姨是單身,至今未嫁。記得我很小的時候,她來杭州探親,那時的她美不勝收,我驚詫於她的白色喇叭褲,驚詫於她的滿頭長發,驚詫於她飛揚的神韻。她站在桃花樹下,一身的白色,襯著黑發黑眼睛,笑靨盛滿了春光。想來那是她春風得意的時候,一切都遂人心意。現在她租住到朋友在洛杉磯的偏遠別墅裏,養雞種花,看管著幾十條魚兒,她和媽媽通電話的時候,會感歎時光飛逝,她的回憶穿插在時光的針孔裏,是一條熠熠生輝的項鏈,也是鎖鏈。
前兩年我出版詩集《炙熱的謎》,就給永永阿姨寄去。沒想到這本詩集在美國逗留了一個月後,又重新返回我的手裏。隻見包裹紙上印有很多的戳記,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因為查無此人,書又原封退回了。我立即告知老媽,老媽迅即和她聯係,才知道她已經搬離原址二年,住到農家別墅裏。據說她是一個人住在那裏,她的朋友一家隻是偶爾回去度假。不知道她獨自的生活過得怎樣,原來有事業的支撐,而今又是什麼在安慰激勵她。我按照新的地址再次給她寄書,那本詩集再次出發,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到達了永永阿姨麵前。過了些日子,她給老媽打電話,對這本詩集充滿了興趣,同時又像她當初擔憂我學習表演那樣,恐怕耽誤了我實際的前途和世俗的生活。她曾經寫信和我說過,好萊塢是個大染缸,她希望我能選擇數理化方麵的發展方向。詩歌對於她而言,往內心裏走,再走,走深了,同樣可能被虛化,文化藝術固然美好,但付出的代價也是慘痛的。有時把握不慎,會被文化藝術破壞了平常的思維結構,滋生出妄念或者苛刻的生存標準,而陷入生活的僵局。我理解永永阿姨的意思,雖然她青睞的數理化方向依然不能幫助她解決日漸加深的焦慮,但她願意以身說法:每一條認定並堅持的道路都需要家庭的安全和溫暖來扶持,世俗平凡的家庭生活才是最珍貴的。
這讓我看到她的孤獨。永永阿姨已經六十多歲了,在浩瀚的塵世漫遊中,她究竟有過怎樣的人生經曆和經驗,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她不與人道的精彩,也能遙相感受她翱翔以後的失落。我想念她,因為困惑而想念她。我的長篇小說《每一棵樹都很孤獨》出版了好些日子了,我該給她寄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