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晚上,鄭秋接到一個電話,然後就變得很高興。她告訴我說,在老家時,有一個叫鄭雪宜的女人,教她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們寫字和畫畫,大家都叫她雪姨——這麼一說我倒似乎聽說過這個人,自己開辦學習班,在我家那邊也算是小有名氣。學費還滿貴的。就是這個人因為工作的原因明天要來這邊,順便來看看鄭秋。

“工作?什麼工作?”凡是從鄭秋口中說出來的工作,基本都是些怪異的事,不由得我起疑心。

“沒說哦。”鄭秋好像突然想起來一樣。“這麼說來,我還真不知道雪姨是不是這邊的人……”

“不知道?她也姓鄭,是你們本家的吧?”越是身邊的人越注意不到麼。

“倒是本家的,不過沒聽說過她有什麼力量啊。她也隻是教我們詩詞、美術什麼的。”鄭秋吐了吐舌頭,看來真的是很開心。“我家裏也不是全有特別的力量的,還是普通人占多數。”

“你們感情很好嗎?”

“嗯,她大學畢業回來之後,在我家住了幾年。”鄭秋說。“她媽和我媽是好朋友,我小的時候她還教我唱歌跳舞什麼的呢。”

“呃……那你叫她阿姨?輩分對嗎?”

“不是啦,她的名字叫鄭雪宜,白雪的雪,宜家的宜。”鄭秋的表情有些調皮。“不過她比我大上十幾歲,再加上又教過我們,大家叫來叫去就都這麼叫了,也不好說到底是叫的哪個。”

連續躺了幾天,再起來走路時都有點暈。我們出去外麵隨便找了家店麵應付了晚飯,又在小區裏稍微散散步,也算是我的複健運動。第二天,我照例看了點書,不過很快就去和鄭秋一起打遊戲去了。在我睡覺的幾天裏,她從網上買了PS3和一大堆遊戲,現在就連在客廳的電視機上。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台電視真的投入使用。消磨時間到下午兩點多,雪姨到了。

她看上去大概三十歲上下,不過從鄭秋的話來看,她應該已經年近四十了。很瘦,比我矮一些,在女人當中算是高個子。黑風衣,黑皮靴,戴了副大號的黑墨鏡,偏偏頭發染成棕紅色。你是火柴麼?她背了個大號的挎包,還拖著個拉杆的旅行箱,看來是下了飛機直接過來的。

我打量她的時候,她也透過墨鏡打量著我。沒等我說話,她卻先開口了:“原來你就是‘殼殼兒’啊。”

鄭秋這混蛋丫頭!你找不到別的方式向人介紹我麼!你該不會忘記了我的本名是什麼吧!

我半張著嘴發愣的時候,雪姨已經推開門,繞過我身邊進了房間。看到鄭秋時她猶豫了一下,鄭秋衝著她點點頭。她突然鬆開手衝到鄭秋麵前,旅行箱摔在地上也不顧,一把抱起鄭秋,臉貼臉地摩擦著:“哇,好可愛……”

鄭秋一時也傻住了,用力想推開她,但是現在的她隻不過是個小孩子,根本用不上力氣。雪姨的眼鏡歪掉了,聲音嗲得離譜,完全進入了愛心泛濫模式,剛見麵時那種酷酷的感覺也完全沒有了。就當是鄭秋說我壞話的報應吧。我扭過頭無視鄭秋求助的目光,關好門,把地上的旅行箱抬起來放到角落裏,然後倒了三杯水放在茶幾上,在沙發上坐下,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她們。鄭秋看著我無動於衷的樣子,突然伸出小手對我比了個中指,搞得我差點把水噴出來。

親近了半天,雪姨終於在沙發上坐下,把挎包和墨鏡放在茶幾上,不過還是沒放過鄭秋,把她抱在腿上摟著,像是抱著個泰迪。這時我才能仔細看到雪姨的樣子。盡管有些上了年紀,但是仍然算得上是個美女,倒不如說比起年輕的女孩兒來更加成熟和沉靜,隻是臉色有些憔悴。化了淡妝,稍微掩蓋了一下眼角的皺紋。手上沒有戒指,仍然是單身麼。

“你們的感情還真好。” 鄭秋雖然臉有點紅,但是還是很放心地靠在雪姨的懷裏。

“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嘛,她就像是我親生女兒一樣。”雪姨笑著說。

“別胡說八道。”鄭秋抬起頭,嘟著嘴撒嬌。“你才比我大幾歲,還想當長輩麼。”

雪姨沒說話,隻是低頭在鄭秋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但是笑容變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帶了點苦澀。覺察到我的視線,她和我對視了一下。我轉開眼神,繼續喝著水。

“你爸媽還好嗎?”雪姨換了個話題,向鄭秋詢問。

“挺好的。不過他們最近在國外,有段時間沒聯係了。”鄭秋說。

雪姨又沉默起來,似乎在想什麼事情。我覺得我不應該在這裏打擾她們敘舊,但是一時想不到脫身的理由。這時鄭秋又說:“你從我家搬出去之後也沒再回來看看,我爸媽雖然沒說,應該也都惦記著你呢。你還真絕情哎。”

“啊呀,大人有很多事嘛,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雪姨用下巴輕輕壓著鄭秋的頭頂,笑容中的苦澀更加明顯了。

她的反應有點微妙啊,我沒什麼感慨地想著。畢竟這是她們的家事,與我沒關係。我伸手拿煙,剛叼在嘴上,突然想起應該問一下的,於是看了看雪姨。雪姨卻說:“正好,給我一支,從飛機下來就坐出租車,一直沒機會。”

鄭秋也伸手要,卻被雪姨攔住了,說“小屁孩兒抽什麼煙”之類的,然後她也故意嘟著嘴撒嬌,不過終究還是沒讓她抽。其實鄭秋的煙癮比我還大,我大概三四天抽完一包,她一天就差不多能抽掉一包。應該是心理壓力太大的緣故。

我給雪姨點上煙,自己也點上。鄭秋無聊地看著,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問道:“雪姨你來這邊是什麼工作?”

“……是今年的‘鎮壓’哦。”雪姨淡淡地說道。

鄭秋卻很吃驚。“‘鎮壓’?你來做?”

雪姨微笑著點點頭,帶著一種成熟與自信交織而成的風韻。

看到我迷惑的表情,鄭秋向我解釋道:“像這種大城市,流動人口和外來人口太多,氣息太亂,年末的時候最嚴重。所以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要做‘鎮壓’的儀式,不然的話……”

鄭秋歪著頭想了想,雪姨插口說道:“不然應該也出不了什麼大事,不過已經是慣例了,算是上個保險。”

“很困難?”雖然規模很大,但是我還是體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