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那樣愛過你
1984年的農曆有兩個十月。肖楠出生在頭一個十月的月尾,而我,整整比他小一個月。
我們一個在村南頭,一個在村北頭。一個家境貧寒,一個是村裏首富。
在那一年出生的十來個嬰兒當中,我是唯一一個女孩。
我就像一棵野草,從一出生就注定要備受冷落。而肖楠,這個不是和我同一天出生,卻陰差陽錯要在同一天過生日的寵兒,也注定了無論是哪一條路,我都不能與他同行。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大人們看見我的時候總會提起肖楠,取笑著要給我們訂個娃娃親。小孩子的感情是很奇怪的,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取笑,小學幾年裏,我們從不在一起玩,見了麵也是不講話的。
關於對肖楠真正意義上的記憶,是從初二的下學期開始。
那時,我是一隻小麻雀,瘦小,枯黃。
上學第一天起便隻坐在第一排,每天吃著濃厚的粉筆灰和老師不時噴來的口水。對於一排以後的世界我幾乎一無所知。除了學習,我的生活裏沒有其他。
小的時候就明白,上學是唯一的出路,隻有成績好,才能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不知道明白的多是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我隻是一直努力,一直努力,努力到忘記了辛苦。努力到忘記了這個年齡應該要做的事情。
如果說除了學習,還有什麼讓我感興趣的事情,便是對坐在後排同學的羨慕。那裏是差生的天堂,是高個的集中營。據說,也是戀愛的衍生地。
沒有人知道,我在心裏是那樣的盼望做一個差生。老師對我的寵愛讓我陷入孤獨的絕境,成績差的防著我,像是防著一個間諜。成績好的敵視著我,像是敵視一個仇敵。也沒有人知道,一個優等生的自卑,是那樣不可理喻。
那個時候,我的世界裏沒有肖楠的氣息。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人傳出肖楠的同桌開始喜歡我,一直傳的沸沸揚揚。我開始討厭和回避著他的同桌,一並連著討厭和回避著肖楠。當他們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要麼把頭撇成九十度,要麼就惡狠狠的瞪著他們。
直到,春天來臨。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的下午。我坐在村裏那條與長江相通的小河旁邊默讀著第二天的英語課文。
河水潺潺,天空碧藍碧藍。空氣裏充滿了油菜花的清香。
或許是微微有些累了,便躺倒在河壩上,看天上的白雲。
或許是注定了的,在那樣一個富有詩意的午後,一個好聽的男音從河壩的背麵傳了過來。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是陌上桑。
我探過頭去。便看見肖楠站在那裏,藍白相間的校服,白色球鞋,陽光照耀在他俊美的臉上,如同遺落在人間的天使。這個天使來回踱著步伐,正認真的背誦著我最喜歡的詩歌。再過去那頭,是望不到邊的金黃,油菜花正開的瘋狂。
一刹那間我便怔住了,像是被電流擊過,胸口竟有些壓抑,我忘了呼吸。這個場景,便是我夢中無數次夢到過的樣子。我聽得見心裏花開的聲音。我轉身躺倒在草地上,抑製著心跳,驚魂未定的看著遠處的藍天白雲。
那個下午,我就這樣一直看著天空,肖楠,肖楠,然後一遍又一遍在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聽著肖楠一遍又一遍朗誦著陌上桑。我知道,肖楠和陌上桑,還有他身後的滿地金黃和這天上如水的行雲,怕是要記一輩子,再也不能忘記了。
我開始頻繁的偷偷回頭。用餘光朝肖楠那邊看去。可是每一次,他總是正襟危坐,極其認真的直視著前方。倒是他的同桌常常與我的目光相碰。
謠言又開始了,這次是我喜歡他的同桌。總是有那麼些無聊的人在注視著你的行動。關於我常常回頭這個動作顯然已經被人發現了,雖然,我以為自己已經夠小心翼翼。隻是,沒有人知道,是為了肖楠。
放學時,對於肖楠和他同桌悄然跟在我身後的這件事不再態度惡劣。隻是,常常緊張到忘了要怎樣才能走好路。每次到了家裏,衣服全都已汗濕。
初中時,唯一一次和肖楠正麵接觸是在初三的下學期。那一年裏,肖楠的成績突飛猛進,已僅僅隻次與我。
那個清晨,他靦腆的走到我的麵前。秋菊,能不能借我你的英文筆記。是的,秋菊是我的名字,一個土到我做夢都希望能改掉的名字。可是,從肖楠的嘴裏喊了出來,卻是那樣的動聽。我決計不再改掉它。
但我從哪裏去弄本筆記來,我沒有記筆記的習慣,總覺得記在書裏更方便查閱些。我的課本裏,密密麻麻記的哪裏都是。但我無法拒絕,隻得撒了個慌,筆記忘帶了,明天再給你吧。
結果我騙了奶奶的錢,花了兩個白天與黑夜的時間做了一本筆記出來,並在最尾頁上認真的抄寫了陌上桑的全文。我希望他能看見,希望他能知道,我是喜歡這篇詩歌的。
當肖楠把筆記本還我的時候,微笑著說了聲謝謝,並誇我的筆記做的工整。我整個人就飄飄然了,先前的那些辛苦早就沒有了蹤影。
當我迫不及待翻倒最後一頁時,那張抄有陌上桑的紙不翼而飛了。
初中畢業,我們考入了同一所高中,縣重點。
那個時候,另外一所普通高中過來挖人,說是考上重點的過去學費全免。爸爸打算讓我過去。我哭著喊著鬧著絕不同意,那是唯一一次,我沒有聽父親的話。為了肖楠。為了能和他在一所高中,為了能感受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