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他看到我新掛在牆上的國畫,問“哪裏買的。”我閑閑回應“大學時候畫的。”他驚訝的誇我有才華,我淡淡笑道:“除了會畫畫,我跟‘那些女人’並無分別。”
他過來,從後麵抱住我,下頦抵在我的頸窩,說:“亂講,怎麼會一樣。”
“對,不一樣,她們也許被迫,但我是心甘情願。”沒錯,從始至終都沒有人逼過我,是我自己貪圖享樂,是我親手把展顏逼做路人,從此天涯,消息不見。
牆上的畫是我大學時代的得意之作,那日教授出題目《池上芙蕖淨少情》,同學大多畫了池塘白蓮之類。唯有我畫的是素衣女子閑坐亭上,目光清淨,望盡一池碧水。且自題了首詩:
寂寞天然見應稀,淡去從來無是非。
靜立微波韻自冷,怕驚香魂雨輕微。
素衣不染朱門色,纖塵未惹淡相隨。
縱有榮華千萬代,終能容我潔身歸。
教授讚我為“璞玉”,言我多加琢磨,日後定可大放光華。何曾想過,清高如我,會活成這個樣子。
轉身回應湯海的擁抱。纏綿間,想象那是展顏的手,溫和地,激烈地,覆蓋我身體的每一寸。
我知道自己依然愛著他。
(七)
湯海準備回香港,他說自己老了,累了,開始想家了。臨走時,他留了筆錢給我。對我說:“丫頭,委屈你一直肯陪我,女人有錢傍身總是好的。早些嫁人吧。”
賣掉別墅,換了房子住。裝修的極為清朗、簡潔。有整麵牆大的玻璃窗,窗邊擺放畫案。
那是從前展顏寓言要為我做的。可是我已看透自己,再無成為女畫家的可能。
那筆錢,我用來開了家畫廊,遇到不知名的女畫家,會把價錢給的高些,並大力推薦給客戶。說不清為什麼,也許是不想再有人如我,為了錢,失卻很多。
有天,閑逛到友好街,看到街邊堆砌的破磚碎瓦,牆上紅漆寫著碩大的“拆”字。珠寶店已搬遷,不知去向。
那朵薔薇花,一直收在首飾盒裏,我從未戴過。我始終找不到配它的鏈子。
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拿了那張《月亮河》來聽。聽的次數太多,碟子磨損嚴重。終有一日,再放不出來。我頹然坐在地板上,心中茫然失措。
“月亮河,寬過一哩,總有一天我會遇見優雅的你。”
我早已遇到,卻最終失去。
(八)
畫廊生意做大,開了分號。我也成為被人羨的“成功人士”。
這城市,個個都是有故事的人,沒人關心你的從前。現在,人前,我是收入穩定,愉快從容的人。漂亮且清白文雅,至今單身。
隻是無人時,我會感到失落,靜下心來想到展顏,唯有歎息。日子過去,我對自己已不存妄想,也許人生就這樣了吧。
一日,跟朋友吃飯出來。她提議:隨意逛逛吧。
閑閑的走,忽見街邊新開家店,巨大的玻璃窗,垂掛了米色窗簾。看起來似咖啡店,於是信步推門進去。
跨進店,抬眼竟見一排排玻璃展示櫃,珠寶在燈光下閃耀光輝。
很特別啊,竟是珠寶店。一件件望過去,目光停在一條鏈子上。
那是一條淡麻色的鏈子,幾股隨意扭在一起,疏落的墜了幾片小小的淡茶色葉子,素淨的風格,店員說那材質是拉菲草。
忽然想到那朵茶花,原來華貴精致的茶花是要用樸素、天然的鏈子來搭配的,多麼奇妙。
心下一動,問店員,“你們的設計很特別,可以告訴我設計師的名字嗎?”
她微笑著說:“設計師也是我們老板,姓蘇,叫展顏。”
“展顏”,朋友在一旁驚叫,“莫不是他——”
店員又抱歉的說:“小姐,你眼光真好。可是這鏈子是我們設計師親手製成的,僅此一條,並不出售。”
是的,它不可以出售。它是我的,從來就隻屬於我。
展顏,我的心開始微笑,我的愛終於回來。
虎入羊口
1
有時候,一個城市會集體的鬱悶,離譜得很。那些或者憂傷或者煩躁的情緒像流感一樣在城市迅速泛濫。因為這個,我的薪水在這一時期就會開始節節升高,非常可觀。數錢數到手軟是多麼開心的一件事啊!我太喜歡了。
我是一個按摩師,供職於本市最大的一家男士生活館。我們店長是個精明的人,當別人還在繼續削尖腦袋擠進女性美容行業的時候,他開了這家男士生活館。館內設施齊全,從身體按摩到心理放鬆,棋牌健身,等等等等。謝絕女賓。
我們差一點忽略了男人們也需要這麼一個容許他們藏身的地方。館裏生意好得不得了。在這裏我每天可以看見各色各樣的男人,無一例外有心事。蘇陽也是。
蘇陽來這裏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抽煙,然後在我溫柔的雙手下放鬆身體,接著在房間裏喝一杯茶。我從第一眼看見蘇陽就知道他一定是被店長拐騙進來的。他不適合生活館,或者應該說,生活館不適合他。我們無法讓他輕鬆,舒適。誰也不能。然而他還是經常來。我有一次按摩完給他泡茶時笑問:你對這裏不滿意?
蘇陽笑,繼而搖頭。
我又說,似乎我們的服務不能讓你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