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鉤,皎皎似玉,七分晶瑩裏隱隱匿著三分寒氣,掩了漫漫星夜長天一席銀白,如雪。寂寂遠處突然一聲清嘯,漸行漸遠,又和著笛聲愈行愈近。
江陽河道上,波光如玉色,浮躍粼粼。客船啟水而過,舟上玉笛飛聲,似颯然長笑,更有淩人盛氣。
李白斜倚船欄,一襲白衫映月色,手中玉笛橫過肩頭,繡口輕吐。
三伏天,人心卻寒。
暑氣雖盛,殺氣更濃。
“子夜,你且過來。看老白為你耍一道劍來!”李白向船艙裏招呼,聲氣爽朗高亢,倒不似在招呼從艙裏出來的小子,更像在昭示,在迎接,在問候。
李子夜朦朧著睡眼,搖搖擺擺地躥出來,順手就摘下李白腰間懸著的酒壺,仰首一飲而盡,便又和李白一樣斜斜地靠在船欄上,睡意闌珊。定眼看去,少年雖小,卻生得眉清目秀,酒力上臉,燒得臉頰紅撲撲的甚為可愛。眼睛似繁星閃閃,月眉橫掛,目光被醉意侵蝕得四下流離。
“哈哈哈!”李白見狀竟灑然大笑起來,“甚慰我心,吾兒十三歲,然酒力眾人不可及也!妙哉妙哉!”
李子夜擦了嘴角的酒水,斜眼看著李白,醉意更甚,臉上紅霞飛舞,張口便問:“耍來何劍?”
“此劍長天光,九州肅寒霜!”李白一甩玉笛,做一劍招起手式。
“天光何為長,寒霜幾許涼?”子夜再問,醉意又深。
“長天一去月無影,寒霜乍起波光凝。”
李白玉笛作劍,腳下一錯又錯,長劍直出上提,畫圓寫方,左右右左,劍花紛紛揚揚,如滿天飛雪,似星光落塵。忽又百轉千回,意盡滄桑,劍寫悲涼。
李子夜突然不知是醉了還是睡了,再無言。
夜又寂,唯有白衣。
忽鵲起,又有鴉飛。
黑鴉落處,乍起十數人,刀光劍影,寸寸寒生。形如鬼魅流影,轉瞬即至客船。來者眾人皆是一襲黑衣輕甲,一副刺客打扮。
“我等奉天師之命,請劍仙回京。”為首一人,聲音嘶啞如風嚎襤褸,陰冷尖刻。腰間懸雙刀,煞氣騰騰。
李白撫玉笛,笑意深斂,麵上生冷光,朗聲道:“哪個天師命哪個?李白生來無所依,自當不受命。”
那人黑布掩麵,看不到臉色,隻是皺起的眉頭表明他已然耐性全無。
“鏘——”來者眾人一齊抽出刀劍,寒光映出正當空的殘月。
“那便隻好領教劍仙高招了!上!”那人首當其衝,持雙刀迎麵而上,來勢洶洶。周圍眾人緊隨其後,刀鋒劍芒,各顯殺招。
“來得好!”李白大笑一聲,“子夜,你再觀此劍又如何。”
話音未落,玉笛引人而出,劍未至,劍氣先到。
“氣驚萬裏虹,大巧不雕工。”李子夜悶著腦袋,自言自語地默默念著,如同夢中囈語,周圍刺客殺氣淩然,可卻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他畏懼的神色。
李白劍似流光,眨眼間便到了那人眼前,那人怎料得世間竟有如此快劍,隻忽覺眼前一道驚虹迎麵而來,登時大為驚惶,慌忙舉起雙刀格擋,護住心口。
“鐺——”
金屬交戈之聲響徹天地,雙刀齊腰折斷,那人喉裏一甜,一口鮮血噴出,當即激退十數步,直至扶到船頭方才停下。
李白一擊未得,也顧不得再出手,周圍刺客已然近身。他將玉笛橫空一掃,當開麵前兩柄飛刀,又有兩刺客從側方殺出,他身子微微一斜險險避過,當即出手,玉笛輕點,連連撥開數柄刀劍,再挽一朵劍花,如盛放青蓮,漫天散落,卻是劍氣縱橫,觸及處霎時便化為齏粉。
“青蓮劍歌!”
那刺客首領忍不住一聲驚呼。
李白劍仙威名太盛,自成名以來沒有太多人敢與其動手,至於並不太多人見過劍仙劍術,又因李白自詡三仙詩酒劍,詩和酒廣為人知,常年一派書生扮相,這才令有些人竟以為劍仙徒有其名而已,而此刻,那人心中已然驚駭無比。
“倒是有些見識!”李白多年未出手,如今竟還有人記得此招,倒是令他有些訝異,免不住讚歎那人一句。
“且看青天百丈煙,浮生不過半日閑。”
李白玉笛越舞越快,豪興大發,玉笛在手中如白色蛟龍,翻飛騰挪,劍氣縱橫,過處無一人幸免。
那刺客首領眼看同伴悉數倒下,此時才終於明白,威名赫赫數十年的劍仙,又怎是他們這些小小刺客能夠匹敵的呢。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之間,李白已然將刺客盡數擊殺,當他回過神來,眼前隻剩下一道銀光,成為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眼。
李白冷冷地看著這些刺客,心中生再不出一點興趣,甚至他連劍都還沒有出。
“每每與人過招,總不盡興,實我平生憾事,倒是喝酒來得痛快。”李白收起玉笛,兀自輕歎一聲,便向李子夜走了過去。
李子夜此刻卻已然倚著舟欄沉沉睡去,手中酒壺早已見底。
“嗬,好小子,我好不容易從蜀郡帶來的瓊漿就被你如此這般糟蹋了。”李白用玉笛戳了戳他,卻不見醒來,便張手一提,拎著他就進了船屋裏去。
李白此行從巴蜀來,至江陽,沿途順江而下,同這樣的刺客來了一批又一批,樂此不疲。
翌日,日上當空。
李白和李子夜睡至此時方醒,客船順著江陽河道進了廣陵,李白便靠了渡口,領著李子夜便進了城去。